第二天去学校。
虽然已经时隔两年多,我依然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教室。
市一中,高三一班。
这是无数次午夜梦回,我渴望能回去的地方。
踏进教室的那一刻,我甚至没忍住,流下了眼泪。
上一世,那所全市最烂的大专,暗无天日的两年时光几乎让我窒息。
没有人上课,没有人看书,随处可见都是打架的、打啵的,晚上的小树林里,甚至还能撞见打 p 的。
我已经太久没见过,清晨阳光下,脸上洋溢着希望的年轻人,或低头背诵,或互相讲题的模样了。
不,应该说,我已经脱离这群人的世界,太久了。
刚坐好,掏出课本。
肩膀却被猛地拍了一下。
「怎么这么晚才来,不知道我今天值日吗?去擦黑板。」
白念念顶着一头当时很流行的黄毛,趾高气扬地吩咐我。
我没理她。
拿出笔,准备先写套卷子练练手。
两年多了,手有点生。
白念念被我的态度激怒了。
「啪!」她把我的笔抽走,摔在地上。
「让你去擦黑板,聋了是吗?」
我这才抬头,看向她:「轮到你值日,凭什么要我去擦黑板?」
她气笑了,把面前的一撮黄毛吹得飞起。
「凭什么?凭你爸是我爸的司机,你林渊渊,就应该是我的佣人!」
白念念一直都把我当她的佣人使唤,就算在学校,也毫不避讳地大声说出来。
上一世,我虽然觉得羞耻尴尬,但从来没有反抗过。
毕竟我也怕,如果白念念因为我,去她爸爸那里告状,可能会影响老爸的工作。
但现在,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捡起笔,站起身,比白念念还高出半个头,俯视着她。
「我爸是你爸的员工,正当的雇佣关系,拿多少钱干多少事,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我全家都卖给你们了?
「白念念,你以为是在旧社会,可以随意欺压别人吗?别忘了,我们都是平等的。」
白念念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气得脸色涨红。
不学无术的草包,只会用身份和金钱去打压别人。
一旦撕开她张牙舞爪的表象,里面只是个跳梁小丑而已。
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
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大家对白念念不满很久了。
上一世我容她忍她,从来不敢激化矛盾,大家的不满最后也都被按捺下来。
但这一世,我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4
一中的班级是按照名次划分的。
高三一班,汇聚了全年级成绩最好的一群人。
白念念本来是没有资格进来的。
按照她的中考成绩,甚至都进不了一中。
但当年中考择校,我考出全市第一的成绩,在市一中和 A 大附中之间犹豫。
本来已经报了师资力量更好、给我更好许诺的附中,最后一刻,林阿姨劝阻了我。
她讲了些一中所谓的优势,然后说,白念念也在一中,刚好上下学可以一起接送,我们做伴,也能让我爸妈放心。
当时我们全家都满心感激。
并不知道,林阿姨其实早就跟一中的校领导商量好,只要能劝我改报一中,就让白念念也入学就读,甚至直接进一班。
当然,林阿姨同时也给了一大笔择校费。
可相比较那些择校费,在我们这种升学都难的小地方,能招揽到全市状元、提前锁定一个清华名额,才是校领导最关切的。
所以在一班原定的 50 人名额之外,白念念是被单独塞进来的。
可是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到处跟别人说,学习成绩再好又有什么用,只要家里有钱,照样能上一中重点班。
还嘲笑我们这些每天刷题的人,都是学习学傻了。
一群靠真才实学考进来的同学,看着她趾高气扬的样子,非常不爽。
尤其是现在。
白念念说不出话反驳,一把抓起我的卷子,撕得粉碎,扔到我脸上。
「林渊渊,我给你脸了是吗?你看看你的出身,什么穷酸家庭的贱东西,敢跟我说平等?」
不少也是平常人家、渴望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同学,被激怒了。
慢慢围了过来。
「白念念,你什么意思?你以为家里有钱就高人一等了?」
「就是,21 世纪了还说什么家庭和出身,共同富裕、和谐社会听过吗!」
白念念完全没想到会有人指责她,愣了。
「不是,我只是在骂林渊渊,我没有说你们。」她明显慌了。
看到被围在中间的我,依然气定神闲的样子。
她恼羞成怒,扬起手就要打我。
我下意识想躲,却被一只大手往后一推。
等反应过来,身前已经站了个高大的身影。
他抓住白念念的手腕,懒洋洋的调调,声音却冰冷。
「值日名单是我排的,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
班长陆羡羽。
他站在我前面,挡住了白念念的那一巴掌。
我忽然回想起,上一世他最后发给我的那些消息,红了眼眶。
5
上一世,因为白念念总在班里对我呼来喝去,把我当成佣人使唤。
我在高中的三年里,一直习惯低着头,跟同学们很少说话。
年轻敏感的心,即便拿到再好的成绩,依然担心,别人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上学的时候都不熟悉,更别说毕业以后,我和高中的同学再没有任何联系。
所以,上大专后,我收到陆羡羽消息的那一刻,非常惊讶。
「林渊渊,我去清华找你,为什么他们指给我的人是白念念?」
「你现在在哪?她是不是冒用你的身份上了清华?」
「林渊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可以帮你,让我帮你好吗?」
我很感动。
然后拉黑了陆羡羽。
确实遇到了困难,很多困难,但什么都不能说。
林阿姨当时语气勉强,最后才宽宏大量地答应:
「倒不是因为清华,主要是看在你爸为我们家工作这么多年的份上,可以不追究他醉驾的责任,就算老白倒霉吧。
「而且,我们也愿意帮你们负担 100 万的费用,但这 100 万,是借款,暂时不需要你们还,可如果……」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明白,如果我不「听话」,给他们「惹事」,那这 100 万的债务就会压在我们头上。
那天,她拿着录音笔,将我的话一字一句录下∶
——是我故意冒用白念念的身份上学,也是我主动要求伪造互换两个人的学籍户口材料。
——违法的人,是我。
老妈后来每次想起这个录音,都后悔地直扇自己巴掌。
「小渊,是爸妈没用,把你所有的路都断送了。」
我抱住她,两人只有痛哭。
能怎么办呢?
当时老爸躺在手术室等急救,那是救命钱!晚一分钟都不行!
我们没办法讨价还价,只能被拿捏,事后还感恩戴德地对白老板全家跪地感谢。
一肚子的委屈,只能深深咽下。
我偷偷把陆羡羽的信息留了下来。
深夜,每次被室友打电话的声音吵得睡不着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特别是老妈去世后,我经常看着这些信息,一遍遍提醒自己
——你叫林渊渊,不是白念念,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记挂着你的。
这一世,现在,我站在陆羡羽身后。
少年带着淡淡皂香的校服被微风吹起一角,我突然有些恍惚。
上一世,也许这个少年也曾想这样,站在身前帮助我、保护我。
白念念的嚣张气焰,对上陆羡羽就顿时熄火。
她喜欢陆羡羽,全班都知道。
白念念低下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没有对你排的值日名单不满。」
转脸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去擦黑板。
陆羡羽转过身,看着我,露出一个有点痞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