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予转过身,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复杂。
他顿了顿,忽然开口:“陛下今日,杀了臣才是正道。”
姜冉一愣,许是殿外的风太冷,吹得她心中一阵发凉。
她何尝不明白,斩草除根,杀了他才是正道。
可是世间谁能够狠下心去,亲手杀掉自己所爱之人呢?
姜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一步步走到陆闻予跟前:“孤还记得,未登基之前国师曾说想娶我为妻,日日同我在一起?”
“儿时玩笑,冒犯陛下。”陆闻予眼神一暗,却是问她,“陛下可当真了?”
姜冉心中一阵揪痛。
她自然当了真,可那时候,他说的就是假吗?
姜冉忽然觉得眼睛一酸,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天色已晚,国师请回去歇下吧。”
她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又进了大殿。
殿门沉沉关上,她靠着殿门,身体无力地往下滑。
陆闻予看着殿门,又转身看着漫天铺地的白雪,沉默未语。
……
天色未曦,晨钟敲响,百官来朝。
大殿庄严,百官朝服礼毕,姜冉高坐君位。
礼部尚书上表请奏:“陛下勤政三载,夙兴夜寐,只是为昭国长久计,请陛下择夫,为皇室绵延后嗣!”
话音刚落,便有朝臣立时附议:“虽说自古以来国师与陛下没有通婚先例,但陛下心仪国师,臣等以为,为昭国计,未尝不可。”
整个朝堂之上,百官附议,只有陆闻予站在原地,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陆闻予看着姜冉,眼神却是不堪言喻的复杂,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玉圭。
姜冉也望着他,眼中更多的却是痛苦。
如此相望不相亲,相知不相爱。
她心悦他,天下皆知。
可他呢?
回想起往日那些言笑晏晏的画面,她骤然红了眼,只感觉心脏被人两端拉扯着,生怕下一刻就忍不住掉下泪来。
“孤,今日身体不适,此事容后再议。”她的语气还算沉稳,不至于暴露心中那点怯弱。
陆闻予本该拒绝,却不知为何,推拒的话一时说不出口。
但听见姜冉此言,便僵直地站在原地,手中的玉圭被他捏得生生碎了一角,碎玉划破手心,鲜血渗了出来。
长乐宫一片狼藉,姜冉将宫中的东西砸了个遍,直到宣泄到没有力气,她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眼神变得木然。
想到母君临走时,切切对她叮嘱:“珠儿,自古国师决不能和女帝成婚,不然昭国会有灭顶之灾,你是帝王,要以天下为重。”
天下为重,她为轻。
可即便她想要不顾这天下,也不能不顾他的心意。
她仰头,戚然闭上眼,将要掉下的眼泪又流回心间。
第六章 把刀给你
夜深天寒。
长乐宫中酒气弥漫,姜冉一杯接着一杯,已经喝得两颊砣红。
自从登上这帝位之后,她再也没有这般放纵过自己了,可今夜,她只想一醉方休。
兴许醉了,就能短暂地忘记那些烦忧。
殿外突然一阵骚乱,有人高喊:“来人啊,长乐宫偏殿走水了!”
姜冉又倒了一杯酒,却是笑了,半分没有要走的意思。
裴瑜匆匆推开殿门跪下:“陛下,长乐宫起火,请陛下移驾!”
姜冉饮下一杯酒,醉道:“移去哪里?他不就是想要孤死吗?孤就如他所愿又如何?”
长乐宫乃天子居所,怎么可能会有人敢疏忽至此?这皇宫除了他陆闻予,还有谁敢派人在长乐宫纵火。
她若是死了,他便也能得偿所愿的让信王登基为帝了。
裴瑜拱手上前:“陛下醉了。”
姜冉恹恹摇头,声音略带些委屈:“孤没醉,孤只是高看了人心。”
她以为世上真情难求,郎心不移。
她以为许下的誓言就不会悔改。
可原来,到底是她执迷不悟罢了!
眼见火势愈大,裴瑜只好强行带走了已经喝醉的姜冉。
正阳宫。
一夜梦沉,大醉忽醒。
裴瑜跪在姜冉跟前请罪。
姜冉坐在案前,眼神带着些宿醉的迷离:“昨日是你救驾有功,孤不怪你。”
裴瑜却还是跪着未动:“昨日长乐宫大火,有人趁机救走了软禁起来的信王。臣有罪!”
姜冉的神色顿了顿,忽然自嘲一笑:“好一招声东击西,他也不怕真的烧死朕!”
裴瑜表情悲愤,终于忍不住劝道:“陛下,到了如今地步,切不可再手下留情了,国师在宫中已经是树大根深,若是再……”
没待他说完,姜冉一眼看了过去:“你在孤身边这么多年,该明白孤。”
她可以负了天下,唯独舍不得负了他。
都说君王薄幸,可能,她终究做不了一个明君吧。
“你去,请国师来。”姜冉看了一眼镜中人,“来人,给孤上妆。”
书房。
陆闻予进来的时候,姜冉正斜卧在贵妃榻上。
冷冽的空气中仍能嗅出一丝酒意,他的眉头不着痕迹的一皱。
见到他,姜冉神色如常,叫他上前:“国师的丹青是宫中画得最好的,今日你为孤画一幅。”
陆闻予淡淡一声应下,走到书桌前,执笔勾勒。
不多时,一幅传神丹青便画好了。
姜冉看着那幅丹青,嘴角微微上扬:“还是只有你才能画出孤的神韵,只可惜,国师跟孤终究不是一条心。”
说完,她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一手将那幅刚画好的丹青丢进了火炉里!
火苗一下吞噬了姜冉画中的眉眼,陆闻予脸色一沉。
姜冉定定看着他,难掩眼中悲寂:“陆闻予,是不是孤不做这个女帝,你便能站在孤这边?”
陆闻予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眼里却幽深一片。
他拱手道:“陛下醉了。”
陛下醉了,他却很清醒。
昨日大殿,群臣劝谏她择夫,她分明推拒不已。
看似情深,实际一切不过是帝王心术罢了,如何能当的真。
姜冉眼眸一痛,从怀中摸出一只虎符放进他手中,神色怅然:“孤把刀给你,就算你容不下孤,也请再等一月,一个月后,但君所求,无有不应。”
第七章 月圆夜
过了半月,朝堂上物议哗然,众臣联名上表请奏。
“陛下,信王现下在北境拥兵自重,连下五诏也拒不回朝,分明是要造反啊!”
朝堂之上,只有陆闻予没有说话。
透过帝王冠冕上的琉璃珠帘,姜冉看向他:“不知国师如何看待此事?”
陆闻予站出来,回首看了众大臣一眼,谏道:“众臣所言乃无稽之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一说,如今北境蛮夷虎视眈眈,若让信王回朝,必让蛮夷生出狼子野心。”
话音刚落,便有朝臣反驳:“蛮夷之国岂有能力攻我大昭,蛮夷不过疥癣之患,信王才是狼子野心!”
听着陆闻予为了信王与群臣争辩,姜冉心中说不出的悲凉。
明明他身为国师,是那个全天下最应该站在她身边之人,可如今天下都站在她这边,只有他,选择站在她的对立面。
世人皆知,信王有勇无谋。
姜冉不明白,为什么陆闻予会抛却她,而选择拥护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