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祈翻过几次墙,想来偷偷地见我,都被我兄长叫人赶了回去。
我也不想见他,婚前见面不吉利,我前世不就跟顾泽生婚前天天见面嘛。
时间过得极快,出嫁前几日,我正抱着娘亲胳膊黏糊地撒娇。
我爹突然从外头进来,一脸严肃地踱了好几步。
「吴家被抄了,吴尚书贪腐,私铸银钱,吴家长子迫害十几名女子都被人举证上去了。全家上下几百口人,全部诛杀。」
我娘不悦地说:「什么抄不抄的,过几日就是瑶瑶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些晦气话干嘛!」
我心头一怔,下意识地问了句:「是谁揭发的?」
我爹看了我一眼,目光里似有些担忧:「御史台的顾泽生。」
是前一月刚被擢拔为正二品左都御史顾泽生。
吴家,吴嫣然的父亲,前世也是顾泽生的岳家,今世竟然被他弹劾举证至满门抄家。
我手指冰凉,背后没由来地瘆出了些冷汗,大约是被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我平定了下心绪,神色如常地劝慰二老。
「没事,吴家这也算是作恶多端,举证揭发是御史台的职责。」
我这样劝慰着,但心下却总有一股不安的情绪萦绕着我。
很快地就到了出嫁的前一天,我看着进进出出的热闹人群,松了口气,看来这几天压着我的不安都是错觉。
我坐在镜前,正低着头挑选首饰,身后突然间寂静了下来,我缓缓地抬头看向镜子,里头印出一张蒙着面的脸,我还来不及惊叫,脖颈上一痛,就陷入了昏迷。
12
从昏暗的意识中醒来,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装饰华丽的厢房。
望着陌生的房间,被人劫持的恐惧慢慢地涌了上来,对方并没有绑住我的手脚,我坐起了身子,脖子上的痛让我不自觉地出声。
有脚步声在慢慢地靠近,我快速地环顾了下四周,拿起窗台前的一个细花瓶藏到身后。
近了,越来越近了,除了脚步声,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砸落在木板地面的声音。
直到来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才知道滴落的到底是什么——是血。
一身青衣的顾泽生,苍白的手沾满了血,一滴一滴地往下。
他白皙的脸庞上也溅了好多血,泛着一种病态的诡异,整个人像是从地狱上来的刹鬼一般。
我心下骇然,对他的惧怕达到了前世以来的巅峰,他越走越近,我越退越后,最后退无可退,只能靠在墙上看着他。
他看着我的眼神,没有了这一世该有的清风朗月,反而像是压抑着一头野兽,正在试图挣脱牢笼。
「我今日,」他抬手在身上把血擦干净,一边说一边跪着爬上床,「我今日杀了吴嫣然,你开心吗?」
我忍着对血腥味的恶心,僵直着冰冷的手脚,看着他:「你……你杀了吴嫣然?」
听到我开口,他似乎还有点兴奋,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弯了弯。
好半晌,他才把手上的血擦干净,然后低下头,用搓红的右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脸,眼神懵懂地说道:「热的,活的。」
我撇开脸,觉得现在的顾泽生比前世还可怕,我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独独亲自动手杀了吴嫣然。
我下意识地拿出前世的语气,柔声道:「顾大人,我不懂朝堂之事,吴家犯罪被抄也是罪有应得,吴家人死了也是律法应当,我谈不上什么开不开心。你要是在朝堂上有需要,大可以找我兄长他们,我……」
他急促地打断我的话,语气讨好地问道:「吴嫣然杀了我们的孩子,还杀了你,我为你们报仇了,你不开心吗?」
他话一落,我顿时如遭迎头一棒,喉间越来越干涩,我甚至开口都艰难。
「顾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记得的,」他捧着我的脸,将额头抵住我的,泪水一滴一滴地砸了下来,「你都记得,你就是不认我,就是不认我对不对?你只是放弃了我,你选了别人。」
我不确定他是同我一样重来一世,还是只是单纯地想起来什么。
我引着他说出真相,他告诉我他这一个月来的梦境,赫然就是前世之事,只不过他毕竟是梦中所感,所以只记得大概。
我用力地推开他,抹掉了脸上的泪水,低声地问他:「你回头看看,你配吗?」
「你今日把我抓来,要做什么,把我也杀了吗?」
「不,」他仓惶地摇头,「你是我的,你不能嫁给谢宴祈。」
他跪坐着,头低得极低,将脸颊贴在我手背,泪水从眼眶中滑落进我的指缝,低低地喃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你……」
我疲惫地靠在墙上,出口的声音大概很苍白:「顾泽生,你放过我好不好?这一世没有你,我过得很好很好。」
「你能不能放过我——」
他伏着身子,像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之人,肩膀一颤一颤,压抑痛苦的哭声在寂静的房内响起。
谢宴祈踢门进来时,我们就是这样的姿态,他看向我们,冰冷的暗芒在眸底闪动。
我动了动嘴,想解释一下,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谢宴祈胸口起伏着,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一脚将顾泽生踢开,那一脚有千斤重,直接将他踢吐了血。
他朝我伸手,将我从床上拉起,解了披风盖在我身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我……」我刚开口,他打断了我。
「你在这儿,闭上眼睛,等我,我去杀了他。」谢宴祈的眼睛通红,咬着牙道。
「别,」我急忙拉着他,「别杀他,他现在是朝廷重臣,杀了他,你也要脱层皮。我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你不信我吗?」
那头的顾泽生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着我们二人,抬起袖子抹掉了唇边的血。
谢宴祈将我推到身后,拿剑指着顾泽生:「我还在乎几层皮吗,他敢肖想你,就该死!」
顾泽生倚着墙,疯笑了起来:「你今日杀不死我,总有一日会死在我手里。」
疯子!
我拦着谢宴祈,厉声道:「你今日杀了他,明日的婚事怎么办?你不想同我成亲了吗!」
谢宴祈身形顿了顿,隐忍了半晌,堪堪地只废了他一只手。
临走前,我停下了脚步,挣开谢宴祈的手,小跑到顾泽生身边。
问出了困惑我许久的问题,:「前世,我死时,是否有人带兵闯入顾府?」
他看了我良久,像是要将我刻进最后的记忆里,眼底薄薄的悲凉和不甘浮现出来,脸上的血迹如艳霞盛开,诡谲而妖媚。
他说:「没有。」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我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遗憾,火光冲天里的马蹄声原来一直只是我幻想中的温暖。
我看了眼他的伤口:「让你的人来救你吧。」
他咳了几声,唇边的血溢出,落下一句我听不懂的话:「把命赔给你好不好……」
直到走出去,身后冲天的火光燃起,我回头望,顾泽生笑着立于其中。
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顾泽生隔着漫天的火光,一动不动地看向被谢宴祈拥着的沈瑶。
他不会告诉她,前世,带兵闯进顾家后院的人是谢宴祈。
他也不会告诉她,前世,仅仅差了一日,从边境回来的谢宴祈就会去沈家提亲。
他也不会告诉她,元顺十六年,京城北大街官道,有九岁的他,有八岁的她,也有八岁的谢宴祈。
他更不会告诉她,在她死后,他同谢宴祈斗了几十年,彼此都想置于对方于死地。
这一切都将成为腐烂的秘密,他自私到不愿意给他们任何一点能爱得更深的机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