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他了,却还是记着她的“老本行”。
沈星若打了个哈欠,无意间对上陆准的视线,她秀眉不由一蹙。
他那是什么眼神?看似在看旧人,却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陆准恐怕看到那工具箱,也应该知道她是仵作。
仵作出了府衙就是贱民,人人都嫌晦气,恐怕他那眼神里也有带着对她的几许不屑。
男仵作尚且被如此看,若他知道她是女儿身,估计还不知道用什么嫌恶的眼光看她。
陆准见她扭头,还是带着几许不忿的意思。
他有些怅然,多年以前,沈星若也是个活泼直率的女子,只是因为后来的种种,她什么事儿都开始往心里藏。
两人各怀心思无言面对面的坐了一会儿,还是沈星若撑不住了,她又打了个哈欠,揉着干涩的眼睛道:“你若是累了去西边儿厢房歇着吧。”
说完,站起来往东厢房走了进去。
奔波了近两日的陆准也有了些疲惫,他起身往西厢房走去。
“叩叩叩——”
院门的敲门声止住了他的脚步。
陆准蹙起眉,看向东厢房,里面没有什么动静,许是沈星若睡沉了。
他几步走到院门前,将门打开。
“锦言,我给你带了……你是谁?”
秦奕看着陆准,原本的笑容被震惊取代。
除了林思鹤和沈星若,他就没在这院子见过其他人,眼前这男人是谁,怎么还能来开门?
陆准看着这个不过二十五的瘦弱男子,听到他唤“锦言”,眉头更是拧成了一个结。
还没等他回答,秦奕着急忙慌的冲进去:“锦言!锦言!”
“闭嘴!”
陆准阴沉着脸,冷冷的低声斥了一声。
他瞥了眼东厢房,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心才稍稍静了些,但面对这个东张西望的男人依旧没好脸色。
秦奕被陆准这一声给唬住了,他悻悻收了声。
他虽然有些惧陆准身上莫名的压迫感,但还是壮起胆子瞪着他:“你是谁?锦言呢?你把她怎么了?”
看他那缩头缩脑的模样一口一个锦言,陆准打心眼的厌恶。
他眼神一冷:“你是何人?”
秦奕紧抓着手里油纸抱着的烧鸡,吞咽了几下:“这,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要不说清楚,我可要去报官!”
虽然嘴上这么说,秦奕心中却已经有些发颤。
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比林思鹤不知道可怕了多少,哪怕一眼都好像就能看清他心中所想。
陆准不语,但眼中的不耐也越来越明显。
好一会儿,东厢房的门突然开了,睡眼惺忪的沈星若从里面走了出来。
“锦言!”
秦奕大喊一声,像是看见救星一般窜到她身边。
本只是想起来喝口茶的沈星若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秦奕?”
第十七章 你不嫌脏吗
秦奕指着陆准,凑到沈星若耳边小声的问:“他是谁啊?”
一边问着,一边还用余光瞥着气势更加摄人的陆准。
沈星若推开秦奕,看了眼陆准,回道:“她是师父的好友。”
虽然她也还是半信半疑,但现在人都已经在这儿了,总不能把人赶出去吧。
听沈星若这么说,秦奕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全然忘了一旁的陆准,将烧鸡凑到沈星若面前,咧嘴一笑:“你昨天不是想吃烧鸡吗?今天我特意给你买来了。”
一股油腻的味道冲进沈星若的鼻内,她拧着鼻子挥挥手:“谢谢,但我现在不想吃。”
哪有人一大早上就吃烧鸡的。
秦奕脸上的笑少了几分:“新鲜的好吃啊。”
她看着一身玄袍眉目清冷俊秀的陆准手里拿着烧鸡的模样有些好笑,但又有几分熟悉感。
陆准见沈星若看着他呆愣的模样,心情也好了许多。
虽然她暂时忘记了从前的事,但他二人之间的感情还是没有断。
沈星若颈处伤口突然一疼,打断了她的失神。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碎银带进秦奕手中,边将他往外推搡边说:“谢谢你的烧鸡,药铺里还有一堆活儿呢,你赶紧回去吧。”
“嘭”的一声,沈星若将门关上。
她松了口气,将视线放在陆准手上的烧鸡上:“你要饿了就把它吃了吧。”
也许陆准那么做只是因为他饿了吧。沈星若是这么想的。
谁知陆准将烧鸡扔在桌上,一脸嫌弃:“不吃。”
“……”
沈星若听了这话,她明白陆准的确是饿了,但不会吃这烧鸡。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在他是师父好友的面子上好言道:“你歇会儿吧,我出去买吃的回来。”
“你不会做吗?”
陆准问了一句。
沈星若厨艺好,但从他们成亲后,他再未吃过一口她做的菜。
想到之前的事,陆准眼眸一暗。
沈星若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她突然生了一丝玩心,她笑道:“你看我背的东西就应该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了吧?我做的东西,你不嫌脏?”
看他衣着精致,身份也必定是非富即贵,与她这个人人都不耻的仵作完全是两个阶层的人。
她调侃的语气落在陆准耳朵里却像是对他的讽刺。
几月前,沈星若为他做的饭菜被他说为“腌臜之物”,尽管口是心非,但他知道那时候的沈星若一定是被伤了心。
沈星若见他不言,方才那凌厉的模样竟没了分毫,此刻更像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读书公子。
她连忙摆摆手,解释道:“我不过是说笑,你若真饿了,我现在就去做。”
说着,她就往厨房走去。
陆准站了一会儿,也跟着走了进去。
迎上沈星若那迷惑的眼神,他握拳轻咳两声:“我帮你。”
第十八章 可曾后悔
沈星若看着他把外袍脱下,坐到一旁的小板凳上准备生火。
看着高大的陆准坐在小板凳上,生火也是带着几丝慌张,沈星若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然是有钱人家的人,连生火都不会。
陆准有些尴尬,却并不觉得丢人,反而觉得此刻与沈星若平凡的相处来之不易。
沈星若蹲下身,接过火折子帮忙生火:“你是哪里人?”
“京城。”
“难怪。”沈星若不觉点点头,“天子脚下的人都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吧。”
她并无讽意,且不说陆准是不是京城人,就看他那一身衣服都知道肯定不会是寻常人家,跑这儿来找她师父,不知是为何。
陆准看她轻而易举的将火生起,便捡起柴往里边儿塞:“你是哪里人?和林思鹤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沈星若无奈的看着他的动作,将他塞进去的粗柴火一根扯出来重新放进细柴:“你问题还真多。”
她直起身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语气低迷了些许:“我陈州本地人,林思鹤是我师父,你也看出来了,我是个仵作。”
“师父说要去出趟远门,他走了快半月了,应该过两日就回来了。”
沈星若手脚很利索,几下就将洗完锅的水舀的干干净净,这模样谁能想到她之前是堂堂王妃。
陆准微微偏了下头,看着她衣领比一般衣服要高上几寸,遮住的地方正好是她那日自尽所割的地方。
心疼再次袭了上来,陆准紧握着差点要伸出去将她抱在怀内的手,哑着声音又问:“顾显赟你可认识?”
“嗯?”沈星若头也没抬,自顾自的洗着菜,“没听过。”
陆准虽为七尺男儿,也不由得鼻尖泛了酸。
顾显赟对沈星若曾是何其重要,那日顾显赟被斩,她惊惧到气血逆流吐血昏倒在地,甚至在那两日的夜晚,他在院外站了多久,就听了沈星若哭了多久。
可现在,沈星若听到顾显赟的名字就像听到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但陆准不明白,为何沈星若不记得他,不记得顾显赟,偏偏记得曾经那个教她验尸的林思鹤。
“其实你说的名字我有些耳熟,但我的确想不起了。”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拿过一旁的刀,看着砧板上的菜愣了,“应该说以前的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
陆准抬着头,心仿佛也随着她的语气渐渐低迷下去。
“师父我因失血过多昏迷近两月,等我醒来时,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抚着伤口处,“师父说我是仵作,刚开始我还不信,你也知道仵作是何等低贱。”
“但跟师父去验尸时,我并未害怕,反而比师父还行云流水。”
沈星若垂下头,叹了口气:“我可能就是做仵作的命吧。”
身为仵作,她已经不奢望嫁人了,为了做事更方便,她还要女扮男装。
若不是林思鹤说“活人又嘴能伸冤,可那些含冤屈死的人的冤又有谁来诉”,她还真不想做这种人人都议论纷纷的事儿。
她侧过头,原以为会看见陆准同样不耻的眼神,可他只是紧紧的看着她,眼底的情绪更是多到她分不清。
“你可曾后悔?”
第十九章 知府威胁
沈星若手中的动作一停,没有回答。
后悔吗?
她其实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并不喜欢现在做的事情。
那种感觉就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去做了,现在只不过是因为师父那句话而带着怜悯和混口饭吃的心。
向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多数已经有了孩子了,而这些却是她望尘莫及的事情。
良久,沈星若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不后悔。”
说完,她就转过头,而后瞥了眼陆准,似乎在说我干嘛要跟你说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