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一位先生来邀请我跳舞时,我没再看向少爷,而是微微颌首,答应了男人的邀约。
他说他叫梁振林,是香港本地人。他的普通话带着港音,说话声音很慢,亦很绅士。梁先生有着和少爷完全不同的气质,少爷是那种尽在把握的从容,偶尔孤身一人时,身姿如雪松一般挺拔和孤高,而梁先生却很温柔,像是高高的云杉。
但梁先生对我说:“有些胆怯,但更多的是坚韧。”
少爷和那位小姐在角落里聊着天,他们凑得很近,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围太吵、不得不靠近说话——但我始终觉得,少爷好像对她没有那么排斥。
梁先生见我一直在看向那般,忽然问我:“你和你的表哥……”
“我们没什么关系。”我摇摇头。
我和少爷,始终是云泥之别。
梁先生道:“那位是白月小姐。白家是横跨穗港的巨富之家,白月小姐前两年才从英国留学回来,她祖父力排众议,让她接手了家里的事业,如今在穗港的商界颇有名气。”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想得真是太浅薄了。
我原先想不明白,就算是得了一株并蒂的东方玫瑰,对方也不一定具备用母株大片培育这一品种的能力。但我果然是跟不上少爷的思路的,原来少爷早等着拍下这株玫瑰的人来找他了。
这百万英镑,不过是与他合作的诚意金。
只不过没想到,吸引来的却是这样一位美丽知性的女子,让我不由得自惭形秽。
一舞毕,梁振林问我:“东方小姐,你们什么时候离开港岛?”
“明天的飞机。”我回答道。
他点点头,然后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钢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了一个地址,递给我:“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我写信。”
我接过那张纸巾,有些不解。
他朝我笑笑:“抱歉,我怕贸然问你要地址会被你拒绝,只好把主动权交到你手上。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冒昧。”
7
从香港回上海的飞机上,少爷正在闭目养神。飞机隆隆起飞,升高过程中的压迫感让我略有些不适,我看向窗外的云卷云舒,蓦然间发觉,我的世界早已发生了滔天的变化。
而变化的中心,是我身旁的这个人。
我知道他没有睡着,低声对他道:“少爷,梁先生让我回去后给他写信。”
“是吗?”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他是梁家的小儿子,之前在英国学的法律,现在回港当了律师。他在留学生圈子里的风评挺好,你如果喜欢,可以和他多接触一下。”
他说得那么客观那么理性,让我的心脏蓦然间抽痛了一下。
“为什么?”我克制不住地问道。
——我在你心中,原来什么都不是吗?一丁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
可少爷似乎理解错了我的意思,他还以为我指出身不匹配的问题,回答我道:“他不用继承家业,是以梁家对他的妻子人选不会特别严格。你现在对外的身份是我的表妹,又有祁氏的股权傍身,完全配得上他。”
“少爷,我们和他家会合作吗?”我突兀地问道。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我可能跟上了少爷的思路。
我看着他亲手把东方玫瑰卖成了奢侈品,把祁氏花坊经营壮大,他的下一步动作我永远猜不到,永远是他往上再跨越了一个台阶、我才后知后觉……而经过这么久,我似乎有点儿可以判断出,他想做什么了。
他终于睁开了眼,静静看向我,看了很久,就像是在思考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合作。
最终,他对我道:“对,我想和他大哥谈一笔生意。”
我的心里蓦地一疼,宛如抽搐一般。
“我知道了。”我不再看他。
在少爷的刻意引导下,我培育出来的东方玫瑰,经过报纸的渲染,变成了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动人到我都感叹,我竟不知自己都做过这些事。
我本不是什么沪上名媛,如今外面却喊我“东方小姐”,甚至是“玫瑰小姐”。
我想着自己如今也算是名利兼收,比当年那个种花的小姑娘不知道强到了哪里去。做人不能太贪心,不可能什么好处都是你的,该满足的时候就满足了。
但可能是因为内心小小的叛逆,我迟迟没有给梁振林写信。
以少爷的手段,就算没有我,他也能和梁家合作得很好吧?
不过,我从未想过,接下来自己会那么频繁地见到白月小姐。
自香港之行以后,白月小姐经常从香港飞到上海来,几乎是每月一次的频率。祁家与白家的合作亲密无间,东方玫瑰经由白月小姐之手远销海外,换回了源源不断的外汇。
有的时候白月小姐会来花圃看我培育出的新品种,我陪她在花田里闲逛,听她对我说留学时的趣事。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和少爷早在剑桥就是旧识,白月小姐竟是少爷的师姐。
难怪那天的舞会上,他们凑得那样近,少爷还对她笑得如此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