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桌,鱼鳃若无其事的转了转手腕,埋头继续扒饭。
此地人多事杂,店小二似乎见怪不怪,麻溜地收拾干净桌子,迎来新一批客人。
这时,不远处传来另一番对话声。
“水街能有啥好货,真是没见过世面!”
“新开的几家还是不错的,莫非钱兄另有妙处推荐?”
“那当然。”
一听这话,同行者连忙满上酒,做出洗耳恭听状。
说话的中年人满脸饱经风霜的痕迹,眉宇间却依然可见隐隐倨傲,他呷了口酒,慢慢道:“汴州地方虽不大,但占尽地理优势,近几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商贾,将此处作为中转地。”
“闲人一多,这供玩乐的花样自然是层出不穷,不过啊,无论哪家,都比不上那莳花楼,叫人流连忘返。”
“莳花楼?为何没听说过?”
中年人嗤了声,面露不屑:“你当然没听过,那地方,岂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单单是入楼,就得先交上这个数。”说着,举起一只手。
“五两?”
“哈?”嗤笑声顿时更大了,“做梦呢!是五百两!”
同行者目瞪口呆,连连咋舌:“啥都没干,就得给这么多?”
中年人仰头饮尽杯中酒,面容泛红,颜色迷离,望着前方的视线中充满了怀念和向往。
“当年我生意正旺的时候,曾去过一次,那里面真是……啧啧,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玩不到的,置身其中,纵享极乐,简直妙不可言……”
“少爷……”李斯刚想说什么,就被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只得勉强压下嘴边的话。
段垂文放下竹箸,看向对面托着腮、一脸玩味的青年。
“可吃饱了?”
“嗯?”夏侯芷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忙不迭道,“饱了饱了。”
说罢,搁下茶碗便直奔门外,脚步之快,显然一刻也不愿多待。
段垂文起身垂眸,这才注意到,对方面前的饭菜只是随意拨拉了几下,根本一口未动,连茶水都没怎么减少。
他微微拢眉,拉住紧跟其后的李斯,解下腰间的荷包递上,并交代了几句。
“欸?您……”
“去吧。”
“喔。”李捕头不太情愿地朝着后厨走去。
回到船上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柳梢,穿行于几片乌云中,散发着朦朦胧胧的银光。
夏侯芷懒洋洋地倚靠着小榻,看似在翻阅从京师发来的密信,实则一直竖着耳朵关注门外的动静。
当“咿呀”声传入耳中,立刻丢下信纸,走到小桌旁坐下。
内寝的珠帘撩起,鱼鳃和豹尾一前一后走近。
豹尾放下手中的精致食盒,一边布菜一边道:“这地方也就看上去繁华,实际上并不怎么样,没有刺参,没有鹿筋,至于禾花雀舌,那店家居然道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哎,主子,您将就着用些吧。”
第26章 段大人有心了
说话间,菜碟已经摆满了桌面,皆是上等的佳肴。
虽说是亲自看着下锅的,豹尾还是按惯例,先以银针一一试过,确定无异常后,才取出双雕花玉骨箸,以锦布托着奉上。
纵使饥肠辘辘,夏侯芷的吃相依然十分文雅。
豹尾见主子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中的愤愤不平也随之奔涌而出。
“船走得如此匆忙,没准备多少物资,您本来就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上了岸,应当前往当地最好的酒楼才对,那段垂文却领着咱们去了那种地方,敢情完全没将您放在眼底!”
夏侯芷咽下口中的食物,以帕子掖了掖唇角,淡淡道:“豹尾,你近来真是比黄蜂还要聒噪。”
高壮的汉子立马垂下脑袋,不敢吱声了。
她抿了口清茶,看向另一名亲信:“怎么样,查出什么了吗?”
鱼鳃扑通一声单膝跪地,羞愧道:“卑职无能,请主子降罪。”
“哟,藏得还挺深。”她嗤了声,一手把玩着玉杯,一手微抬,“起来吧。”
鱼鳃没动。
在他的认知里,主子在赏罚上格外分明也严厉,办事不力是肯定要受罚的,虽然这段时间明显宽容了许多,但作为心腹,自诩不能带头坏了规矩,遂再次恳切道:“请主子降罪!”
夏侯芷一愣,顿觉好笑又好气。
难道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自己现在只想当个吃喝躺平的太子,所以修身养性,有容乃大?
转变有点快,貌似不太合适。
可鱼鳃有多死心眼,她这个当主子的最清楚不过,今儿若是不给个痛快,怕是要一直难安。
正思索着,门扉突然被叩响。
于是她顺势道:“行了,罚的事回去再说,先开门吧,别让外人瞧了笑话。”
“是。”
得了话,鱼鳃这才爬起身,稍微整理了下仪容后,大步往外寝走去。
夏侯芷支着额,无奈地叹了口气,继而想到那块残缺的木牌,眉头渐渐蹙起,染上了些许烦躁和怒意。
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打着她的名号在外擅自做主?
不过这件事风浪应该不大,至少前世的她,完全没受到任何影响。
但到底是自己的人,既然眼下掺和进来了,自然要妥善解决。
这时,外面传来鱼鳃与来者的对话。
“何事?”
“这是段大人让卑职给太子送来的,另外还有句话……”
“不用了,殿下她——”
鱼鳃拒绝的话刚出口,就被打断。
“段垂文给本宫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夏侯芷笑吟吟的大步走近,鱼鳃一愣,连忙退至一旁。
捕快余亮是个直爽的小伙子,没什么心眼,见太子这副亲和的模样,当即将李捕头的叮嘱抛之脑后,也跟着傻笑了起来,一边提起手中的食盒,一边大剌剌道:“是几碟吃食,段大人说了,如果您另外有安排的话,不要也没关系!”
“要,当然要。”夏侯芷立刻亲自接过,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瞎话,“人生地不熟的,本宫能有什么安排,正饿着肚子不知该怎么办呢,段大人有心了。”
“那您慢用,早些休息。”
任务顺利完成,余亮雀跃离开。
第27章 作戏
一回到内寝,夏侯芷就挥着宽袖道:“收拾一下,腾个地方出来!”说着,将那并不算精致的木盒放到桌上,郑重地打开。
豹尾好奇地凑过来打量,随即露出嫌弃的表情。
两盘目测平平无奇的点心,一份普普通通的汤。
“嘁,这种东西,连后殿的马都不——”后半截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豹尾惊诧地看到自家金枝玉叶的主子居然拈了块,并毫不迟疑地一口咬下。
“殿下!”鱼鳃满脸惶恐,急忙冲过来阻拦,“尚未试毒,您……”
“无妨。”细长如玉的手指抬起,夏侯芷连吃了两三块后,砸了砸唇,笑道,“不中看,但味道挺不错的。”
一款咸口,一款甜口,甜的里面应该是放了桃肉,又香又水灵。
除了乳娘,没有人知道她喜欢吃桃子,包括母后在内。
段垂文这……应该只是误打误撞吧。
她又低头喝了口羹汤,清淡爽口的感觉一下子将方才在饭庄忍了半天的油腻味儿给冲散了。
“唔,把其他饭菜都撤了吧。”
“您才动了一筷子!”豹尾瞪大双眼,“是不合胃口吗,卑职这就去……”
“不是。”夏侯芷摆了摆手,“这点心份量足够,那些撤下去赏给你们罢。”
豹尾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鱼鳃一把拉住,以眼神制止了。
两人快速收拾完,退了出去。
回屋的途中,豹尾满心不解:“鱼哥,你刚刚为什么阻止我啊,那段垂文送的能跟咱这花上百两做的饭食比嘛,这两天主子几乎没吃上一顿安稳的,再不补一补,回头身子清瘦了,黄蜂那丫头又该啰嗦了!”
鱼鳃沉默片刻,道:“用膳一事,不仅仅是膳食本身,心情更为重要,殿下刚刚的神色你也看见了,何必扫了他的兴?况且,你没发现么?”
“发现什么?”
鱼鳃的表情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对于段少卿送来的食物,殿下居然完全不设防。”
“这又说明什么?”豹尾粗犷的面容上依旧一片茫然。
鱼鳃顿住脚步,叹了口气:“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的没有眼力见呢,难道上次的砸核桃事件,就没让你从中吸取到一点教训?”
豹尾诚实的摇了摇头,倏地想通了什么,压低嗓音道:“我知道了,是不是主子有什么新计划?这一切都是在作戏!”
“……”
鱼鳃无奈地拍了拍好兄弟的肩,叹道:“罢了,你之前在影卫司那边待得太久了,不怪你想不到,反正记住一点,以后对那位段大人恭敬点。”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后,萦绕在心头的烦闷也随之淡去不少。
夏侯芷决定出去散个步,消消食,顺便趁热打铁,向某人道个谢。
此刻已近????亥时,港湾逐渐安静,夜空愈发深沉,墨色倾泻下来,晕染了整片水面,唯有依旧朦胧的月光与星星点点的灯火交相辉映。
远远地,就望见段垂文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人影攒动,门外还有两名捕快一左一右的守着。
这是在……议事?
她心下一动,抬头扫视了圈,下一瞬,身形便如影子般飞掠起伏,轻轻落在了雕梁画栋的船顶上。
素手一翻,揭开一小片琉璃瓦,昏黄的光立刻迎面扑来。
夏侯芷眯了眯凤眸,打量起屋内的情形。
第28章 一起打了个滚儿
桌上摊着舆图以及一些来往书信,那个叫李斯的捕快正回禀着什么。
“……根据暗桩收集的情报可知,从京师方向来的货船共有十五艘,特批的搜查令要到明日午时左右才能送达,您看……”
“等不了。”段垂文道,“明天一早就会有至少一半以上的船只离港,一旦出了运河进入东海湾,想再追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假如高小姐是件货物的话,今晚在此地交易的可能性极大。”
“那就赶紧联系当地县衙吧!”有人急道,“请他们出面代为搜捕。”
“没有足够的证据,况且这样做,太过劳师动众,容易引起民愤。”
夏侯芷看着男人微皱起英挺的眉,否决了此建议,心里面不禁轻嗤了声。
汴州的县太爷?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姓卢的猪头好像明目张胆地表示过与当地官府有勾结,由此可见,那位县官绝不是什么清正廉洁之人。
小鬼难缠。
想必就算前去求助,也得不到什么有效的支援,弄不好,还要帮点倒忙。
当然,话说回来了,从某些方面而言,她亦是帮倒忙的恶人之一。
倘若当真搜捕出什么嫌犯,也必须先落在她的手上才行。
一番沉吟之际,下方已然有了决断。
“杨星,你与刘冉一起,去东边那两条船,李斯,你……”
这又是在做什么?
夏侯芷眼露疑惑,下意识托起了腮。
谁知这一个小动作,竟导致足下的琉璃瓦发出细微地一声喀嚓。
她一惊,全身竖起警觉,随即想到如此轻的响动,下面那群聊得热火朝天的人根本不可能听得见。
唇角无声地勾了勾,然而提着气还未能松到底,一股罡风迎面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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