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十年,在京老同学聚会,我又见到了他。
在一群年近 30 微微发福的男同学里,他依旧看着年轻帅气。
餐桌上,我们离得远,未说一语。
聚会结束,下起小雨,我匆匆离去。
谁知他却拦住了我的车。
「小杉。」他的目光,依旧和过去一样清澈透明。
许是下雨吧,语气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焦急。
「能不能,载我一段?」
小杉。
能不能,载我一段。
来自全国优秀主持人的声音,总是格外好听,而他的声音,我听了十三年。
虽然这是今晚,他与我面对面说的第一句话。
微微讶异之余,我点点头,而他则绕到另一侧开门,坐在副驾。
我抽了张纸递过去,看着他擦掉额上细微的雨滴痕迹。
十多年过去,这是唯一一次,我和他离得这么近,而除了褪去了少年气,多了些成熟感,他并无多大变化。
和电视上看到的一丝不苟相比,还多了些随和。
甚至叫我「小杉」的语气,都让人恍若回到了高中。
我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自己不断乱跳的心。
下雨了,路上有点堵,我缓慢地开着车,两人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车看得挺干净的,常打理?」
「不是,刚买才半年,去年排上的号。」
「电车挺好的,」他点头,「经济环保。」
「嗯,是啊。」
多年不见,曾以为会有很多可说。
可其实见了才知道,十年的时间,不同的圈子,其实两人可聊的共同话题,少之又少。
「刚才听到你说,你在银行工作?」
「嗯。」
「做哪块?」
「就是,风险管理这块。」
他笑笑,「风险管理是很重要啊,我们也需要。」
「就像去年的电影节颁奖,我是新任主持,结果一个男明星突然在台上说错了话,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他当时说……」
「我知道啊,但你处理得很好。」我不自觉接道。
他愣了下,「你知道?看了?」
心咯噔一跳,似乎是常年对他的关注和窥视被抓了正着,我尽量维持着平淡的语气,「啊,对啊,全国人民都看了嘛,你救场的事不是上热搜了吗……」
车窗外,雨开始下大。
半晌,他轻声说:「我以为你不大关注这些。」
我确实不大关注娱乐圈。
可有他主持的节目,我却一个都没有落下。
他也许从不知道,他是我暗恋了多年的人,即便知道我们从不可能,时隔多年再见面,我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动。
但其实这样不好。
青春的遗憾应该留给青春,再次见面的心动,则应该给个交代。
我知道他至今仍是单身,采访报道过,他刚才餐桌上也说过。
或许得到他委婉或客套的拒绝,反而可以让我了却这段独自贪恋且不切实际的梦。
毕竟,少女的心事可以藏在心底害怕戳破,可是成年人的脸皮却无关紧要。
于是我斟酌开口,即便场合、时间,都不大合适。
「其实我……」
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接起,一个活泼的女声透过听筒传了出来,声音大到我甚至能清晰地听清楚每一个字。
「昕宇,明天一起打球呀?能不能帮我带一杯咖啡呀?」
2
说话的这人,是我们共同的同学,刚才同学聚会的另一个主角,林珊珊。
成年人的同学聚会,其实除了联络联络逐渐淡忘的情意,怀念怀念已经逝去的青春,更多的,是对彼此资源的打探和互换。
而陆昕宇和林珊珊,不论过去或现在,都可以轻而易举成为人群的中心。
一个知名主持人,一个电台美女主播。
亮眼,夺目,衬托得别人黯淡无光。
记忆恍恍惚惚飘到了高一的暑假,那时候我还在学小提琴,按照我妈的要求,每天下午四点半,我都站在一楼家里的阳台上练小提琴。
不知从哪天开始,我总会看到陆昕宇和林珊珊。
他们结着伴,从我们家门口路过。
偶尔有那么几次,视线对上,他们会和我打个招呼,「嗨,陈小杉,你在练琴啊!」
说话的往往是林珊珊,而陆昕宇,则只是看向我,点点头,或者挥挥手。
仅此而已。
开学后的一天,我偶尔听到林珊珊和别人用炫耀的语气说,她整个暑假,都和陆昕宇在一起。
「每天我们都一起去补习班,昕宇特别喜欢后街的那排梧桐树,所以我们会早走一会儿,绕到那边转一圈。」
原来,他们会路过我家,是为了门口的那排梧桐。
整个年级都在猜测陆昕宇和林珊珊是不是成了,有胆大的课间去问陆昕宇,他只是微微惊讶地说:「怎么可能?」
林珊珊当然也矢口否认。
大家都说,他们是怕老师叫家长。
高二上学期,陆昕宇说他坐在后排,有些看不清黑板,老师火速将他安排在了第三排,我的前座。
那是我离他最近的一段日子。
他有时候会转过头来,问我老师留的作业是哪些,有时候又会转过头来,问我有没有带历史书。
我才知道,原来天之骄子如他,也会不记作业,也会忘记带书。
有一天,他借过书后突然问我:「你小提琴考到几级了?」
他说,我拉得挺好听。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嫌,他确实很少去找林珊珊,大多数时候,是林珊珊抱着作业本来找他。
「这道题我不会诶,昕宇你给我讲讲呀。」
陆昕宇讲题的时候,表情总是一丝不苟的。
却很好看。
直到有一天。
班会的时候,林珊珊突然举手,说班里有人偷了她的钢笔。
她说,那是她妈从国外给她买的钢笔,她已经知道是谁拿的,希望那人自己站出来。
班主任老师是个严谨认真的老头,他直接说:「你既然知道是谁,就说出来。」
于是林珊珊支支吾吾,说出了我的名字。
我很惊讶。
我的笔盒里是有一支新钢笔,是一个毕业的学姐送给我的。
也许是巧了,和林珊珊丢的那只一模一样。
学姐已经出国,暂时联系不上,而林珊珊拿出手机,调出之前的图片,指定我的这支就是她的钢笔。
我百口莫辩。
「钢笔是我送她的。」
一个清冽的男声响起,全班都安静了。
陆昕宇站起身,「钢笔是十月十五号我送她的,你的钢笔是十月二十号丢的。」
全班都看着他。
林珊珊满脸不可置信,「你,你为什么要送钢笔给陈小杉?」
「因为我总是麻烦她,」他看向老师,「王老师,同学之间表示下感谢,送个小礼物,总是可以的吧?」
当然,是可以的。
没人会认为陆昕宇说的是假话。
他爸妈本就在美国,他能有一支国外产的钢笔,再正常不过。
可他的确撒谎了。
为了帮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我是从十月十五号开始用那只钢笔的,但心中却不自觉泛起一丝小雀跃。
他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点,是关注我的。
林珊珊的钢笔在几天之后找到了,但她却和陆昕宇闹起了脾气,课间不再来问他题目,也不再主动找他。
那时候高二晚自习要上到九点,我爸怕我骑车回家不安全,便每天来接我。
周五的晚上,我左等右等我爸都没来,打电话过去问,原来是奶奶病了,他在医院。
「抱歉闺女,你在学校再等一下爸爸。」
我不想我爸太累,便摇摇头,说自己可以回去。
「没事,好多同学顺路的。」
可当我放下电话,才发现,不过短短十五分钟,校门口已经没了人。
推着车往出走,我听到了一声轻呼。
「小杉。」
我浑身一滞,回头,是陆昕宇。
他刚才,叫我什么?
看到我的脸,他似乎也愣了一瞬。
小杉。
小珊。
也许是他看错了,将我看成了林珊珊。
他走近,我沉默。
「能不能载我一段?」他突然说。
「啊?」
「自行车车胎裂了,没法骑,」他指了指不远处他的车,「咱们两家差不多远,能不能顺我一段?」
那晚,我看着他调高了我车的座位,坐上去,转头冲我笑。
「上来啊。」他说。
风很冷,衣服很厚,可我却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也许是那晚的接触,打破了什么神秘的禁忌,我和陆昕宇之间,开始变得熟稔。
在那个敏感又有压力的年纪,男生女生但凡走得近一些,都会有流言传出来。
当然,我们两个谁都没有在意。
直到那些流言传到了老师耳朵里,他让我们家长来一趟。
陆昕宇的爸妈都在国外,并没有来。
我妈却来了。
我不知道班主任老师和我妈说了什么,但回去的路上,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头顶冒出的些许白发,格外苍老。
她和我说:「小杉,你知道那个男同学家里是什么背景吗?
「老师说他家很有钱,他也许甚至不用参加高考,直接就去国外读名校了。
「家里全部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我和你爸起早贪黑地出摊,给你找名师学琴,图的是什么?
「你怎么可以不记着爸妈的辛苦,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谈恋爱?
「高考,是你唯一的出路啊。」
我妈的话,宛如一盆冰水,将我少女懵懂冒出的小火苗,浇了个干净。
她说的都是对的。
我并没有谈恋爱的资本。
我唯一的强项就是学习,唯一的出路也是学习。
那之后,班主任老师将我的座位调换到了另一侧,离陆昕宇远了很多。
我没有再主动找过他,而他,兴许也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找我。
似乎也在和我划清界限和关系。
高二快结束时,陆昕宇果然如老师所说,要出国了。
班里同学为他办了欢送会,林珊珊甚至掉了眼泪,不停地嘱咐他不能换 QQ 或微信,而我坐在远远的角落里,接过传递过来的纪念册。
大家都写上了自己的祝福,我却不知自己该对他说什么。
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最终,只写了一句英文,没有署名。
身后汽车的喇叭声令我思绪回笼,陆昕宇放下电话,转头看我。
「抱歉,你刚才要说什么?」
我张了张口,想到刚才林珊珊的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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