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那日霍栩在客堂外再多待片刻,听见之后的谈话……
若是昨夜姜倾心跑出王府,霍栩能上前为她撑一把伞……
若是最后一面时霍栩没有口是心非……
那个原本受尽了万千宠爱的公主,是不是就不会孑然一身地在房中饮下毒药?
霍栩的嗓子中发出极其悲痛的一声呜咽。
他的舌头被牙齿无法控制的战栗咬得鲜血直流,心底的悔恨和恐慌像清水里的一滴墨,晕散的越来越多。
“姜倾心……姜倾心!”
曾经,人人都以为是她亏欠了自己。
如今才后知后觉,原来是人人都亏欠了她!
沈明慎在登基之后,自以为庇护着姜倾心,所以心安理得地想将她的姻缘作为扳倒霍栩的一枚旗子,却不想姜倾心用命来护着她的皇位。
江染眠虽从没怨过姜倾心,却也以为是她占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然而结果,却是她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夺走了本该属于姜倾心的,霍栩的爱。
而霍栩以为她嫁给自己只是为了牵制他,为了沈明慎和这北昭的江山,以为她因为一己之私就害得他不能和心爱之人相携到老,所以成婚三年疏离冷淡,竟是一次都没喊过她的闺名。
最后才发现,他此生所求,其实早已在身边!
霍栩如坠深渊,悲伤和痛苦全都哽在了喉咙。
突然,他猛地起身向院外跑去。
可刚跑了两步,他又倏然停住脚,苍凉的眸子里悲寂而痛楚。
姜倾心已经死了,自己要去哪里找她?
不知这样站了多久,霍栩的贴身侍卫裴深走进院子。
他拱手颔首:“王爷,皇上昭告天下:长公主薨逝,举国守孝三月。王府是现在就着手挂白幔设祭台吗?”
霍栩无神的双眸又过了片刻才逐渐清明。
他语调平稳,目光沉静,但周身却散发着一股死寂:“挂,但不是白幔。”
“挂红幔。”
第二十章
自姜倾心丧期开始,霍栩在议事殿外跪了几天,摄政王府的红幔就挂了几天。
人人都议论说,摄政王因为长公主的死疯了,不然怎么把整个王府都布置成大红喜事的模样?
但也有人说,霍栩之所以在姜倾心薨逝之后布满红幔,是为了弥补三年前俩人成婚时未能完成的大婚。
沈明慎不知道旁人都在怎么讨论,他只知道霍栩怕不是真的疯了。
每日早朝后霍栩便跪在议事殿外求他收回圣旨,他一日不收回,霍栩便跪一日;他半月不收回,霍栩就跪半月。
如今整月都将过去,霍栩还是不肯放弃,仍跪在议事殿外。
刚开始,沈明慎尚不明了霍栩为何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个人,竟这般执着于和姜倾心的姻缘。
后来江染眠将前因后果讲给了他听,他便是真的打定主意不会收回圣旨。
霍栩一步错步步错,姜倾心的死虽不是他亲手造成的,但和他也脱不了关系。
凭什么他还想死后能和她葬在一起?
沈明慎将话说到了尽头,以为霍栩坚持不了几天就会放弃。
却不想,这一跪,就是一个月。
就连春初的暴雨天,他都坚持跪在雨中,任凭劝说都不肯离开。
江染眠来劝过霍栩几次,但都没用,他双眼空洞的模样就好像被人抽走了灵魂,谁的话都听不见。
别说是沈明慎和江染眠,怕是就算姜倾心还活着,都不会相信这狼狈模样的人会是霍栩。
后来江染眠便不来了。
因为每次看到霍栩为了姜倾心而那般坚韧的神色,她就会觉得内心一阵滞痛。
不是嫉妒,更不是恨,她只是觉得难过。
至少……在当年,霍栩没有为过她而求着取消婚约。
与姜倾心的死无关,与霍栩爱错了人也无关,自三年前他们成婚以来,江染眠就没想过此生还要与霍栩在一起。
她的确心悦他,但她同样在乎姜倾心。
虽然太晚,但终究还是如她所愿,霍栩与姜倾心彼此爱着对方。
又是一日暴雨天。
春雨带着冬末残余刺骨的寒意砸在皇宫的青砖地上,浸湿衣衫渗进双膝,到底还是冰冷的。
但霍栩跪在其中,就像是感觉不到一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就连身形都不曾晃动半分。
许久,议事殿的大门被打开。
霍栩闻声看去,见不是沈明慎,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掌事太监福泰撑着油纸伞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来好生相劝:“王爷,这雨太寒了,您这样跪下去身子迟早要遭不住的。”
霍栩却置若罔闻,纵然身上朝服万斤重也面不改色。
福泰深深叹了口气。
他从先帝在世时便在沈明慎身边伺候,是看着姐弟俩长大的,对他们的脾气也算是了如指掌。
沈明慎一旦对某件事下定决心,是无论谁劝都不会改变的。
这次若不是姜倾心以命相换,他定是要不顾一切扳倒霍栩的。
然而霍栩偏也是这样强硬的性格。
这两个男人之间从此再没了性格温柔的姜倾心,不日定要两败俱伤。
“王爷……”福泰正还要再说什么。
这时,未关紧的殿门缝隙里突然传来沈明慎漠然的声音。
“福泰,请摄政王进来。”
第二十一章
许是雨声太大,沈明慎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听得十分不真切。
就连福泰都不确定他刚才是不是说要请摄政王进殿。
然而正犹豫的时候,霍栩却猛地站起来身,抬步就要往殿中走。
但他跪了太久,起身这么猛,眼前不由得黑了一瞬。
眼见他身形一晃就要摔倒,福泰连忙上前扶住他:“王爷,您小心!”
霍栩合着眼缓了片刻,感觉没有那么晕眩了才对他点了下头:“多谢。”
说完,他没再让福泰搀扶,独自径直踏进了殿门。
那背影看起来与往日相差无几,若不是他身上朝服湿透,没人会相信他已经在雨中跪了快一整天。
雨天阴暗,但议事殿内烛火通明。
霍栩刚走进,双眼因明暗交错不由得有些发花。
他下意识眯起眼,恍惚间似乎看见一块白色的衣角在里殿消失。
但等他适应了光线,完全睁开眼再侧眸看去时,别说白色衣角,就连抹白色都没看见。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霍栩不再去想,收回思绪在殿中单膝跪地,微微颔首:“臣参见皇上。”
看着他因为淋雨而有些泛白的脸色,沈明慎的眼前却闪过姜倾心曾经更加苍白的面色。
他眼底冰冷:“摄政王还打算疯到什么时候?”
霍栩神情没被激起半分波澜:“皇上何时收回那道和离圣旨,臣便何时停止。”
“你威胁朕?”沈明慎拍案而起,“霍栩,你别以为有我阿姐的庇护,就可以为所欲为,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你!”
闻言,霍栩缓缓抬起眸,漆黑双眼里似乎暗潮汹涌。
他嗓音如结了冰一般:“皇上如今还坐在这里,不也是因长公主庇护吗?”
沈明慎脸色一沉,眉心紧紧皱起:“霍栩!”
相比他的怒不可遏,霍栩平静地让人不寒而栗。
他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沈明慎:“臣只是想提醒皇上,如今北昭安稳无事,都是因长公主牺牲自己。臣不过只是想让皇上收回圣旨罢了,但皇上若是执意如此……臣自有别的法子收回这道圣旨。”
“只是那时,皇上还能不能如此坦然自若,臣就不敢保证了。”
沈明慎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
他死死地盯着霍栩,眸光冷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