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又暗了下来。
只是意外的是,他到家的时候叶怀宇还没有走。
桌子上还放着几道正在冒热气的菜,叶怀宇坐在一边,在等他回来。
见他进门,他依旧笑道:“贺先生,您回来了,吃晚饭吧。”
贺亦燃愣了愣,看着叶怀宇却问:“你会剪头发吗?”
叶怀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贺亦燃真的拿了一把剪刀出来。
他下意识结过贺亦燃手里的剪刀,点了点头。
贺亦燃这才把喻宛瑶推到跟前,找来毛巾围住喻宛瑶的脖子。
“你帮我给她剪短一点头发,我剪得不好看。”
叶怀宇看着眼前的喻宛瑶,心里有些难受。
叶怀宇一直知道他有个姐姐,刚生下来不久就被人抱走了。
父母找了这么多年,前两年终于找到一点踪迹,后面又下落不明了。
如果真的是命运使然的话,这个跟他母亲长得相似的女人会不会就是他姐姐?
他很忐忑,有点高兴,却又害怕。
高兴的是他可能真的有了亲姐姐,害怕的是,他姐姐难道真的成了一个植物人。
今天他已经把喻宛瑶的毛发送去做检测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出来。
这是头一次叶怀宇这么近距离的打量着喻宛瑶。
并非是他多疑,而是世界上能跟他母亲长得如此相像的女人实在太难得。
“贺先生,剪好了。”他收好剪刀,看喻宛瑶的模样也精神了不少。
贺亦燃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神是很满意的。
他冲叶怀宇微微颔首,然后又抱着喻宛瑶上楼。
叶怀宇皱眉,忍不住叫了他一句:“贺先生,今天不吃晚饭吗?”
贺亦燃还是没有理会,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
虽然他和贺亦燃不熟,但他隐隐觉得今天的贺亦燃有些不对劲。
寂静的房间里。
贺亦燃给喻宛瑶换了一身洁白的婚纱,亲手给她画过妆才让她的脸上有了一点气色。
他把喻宛瑶放在床上,铺好婚纱,然后给自己换了一身礼服西装。
“宛瑶,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们把婚结了吧!”他说着,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院子里的花浇过了,晚上的月亮也很好,连风都清爽得恰到好处。
没有人理会他,他就抱着喻宛瑶到阳台上的双人沙发上坐下。
他将喻宛瑶揽在怀里,眼睛出神的看着天上的月亮,明明皎洁可还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明天我们再去看一次大海吧,我们就长眠在那里好不好?”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可是他眼中没有丝毫波动,显然是已经决定好了。
……
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叶怀宇刚起来,他就看见贺亦燃带着喻宛瑶出门。
“贺先生,这么早您要去哪里?”他看见贺亦燃一脸疲惫,显然是一夜未眠。
可贺亦燃没有回答他,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里,你想住多久都行。”
说完,他把喻宛瑶带进了车里,一路往海边驶去。
叶怀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医院打过来的。
“叶先生,经过鉴定,您和那位喻小姐确实存在血缘关系,报告会晚点出来,但是结果是无误的。”医生用十分机械的口吻告诉他。
可这一句,瞬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原来,喻宛瑶真的是姐姐!
来不及多想,他在门口拦了一辆车就跟着贺亦燃出门了。
A市春天的海边还有些冷,海边也没有什么人。
从贺亦燃住的小镇到海边只有几分钟的车程,海水是天空的蔚蓝色,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可这海边的广玉兰才正是开花的时候。
贺亦燃像往常一样,推着轮椅上的喻宛瑶沿着一路的广玉兰,吹着海风,听着海浪散步。
只是,以前他总会一个人跟喻宛瑶说些什么聊聊天,但是今天,他一句话也没说。
不知走了多远,海岸线蜿蜒在前头,出现一片断崖。
贺亦燃看着断崖的方向,眼神愣愣的。
他抱起轮椅上的喻宛瑶,一步步走上前。
到断崖边上的时候,他往下看了看,这里的海水很深,也很干净,是他看了很久的地方。
海风吹得喻宛瑶的头发有些凌乱,贺亦燃替她理好,站在崖边温柔道:“我不会再让你没有尊严的活着了,我知道,你也不喜欢。”
“我不折磨你了,你也别折磨我了好不好?”贺亦燃将她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往前走。
叶怀宇找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他吓坏了。
“贺先生,不要!”他慌忙要跑上前。
可是贺亦燃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脚步没有停歇。
在他没有看到的瞬间,他怀里的喻宛瑶,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贺亦燃眼里看到的只有眼前的一片大海,他的脚步缓慢且沉重。
真的不想再等一个没有希望的奇迹了,他在被绝望一次一次的打倒,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不是不愿意一辈子照顾喻宛瑶,而是每次看到这样的喻宛瑶,他都觉得无比痛苦。
植物人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的,他无法想象,像喻宛瑶那样骄傲的女人,怎么能忍受这种连自己排泄都不能控制的日子。
没有尊严,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究竟还算是活着吗?
身后,叶怀宇焦急的呐喊。
贺亦燃是感谢叶怀宇的,只是晚了,他想是不是死了她就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喻宛瑶了?
他不得而知,迈出了最后一步。
一脚踏空,他只能听见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跌。
喻宛瑶在风中翻飞的头发挠得他的脖子痒痒的,他忽然像是找到了久违的幸福感。
大致当年宛瑶决定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他将怀里的喻宛瑶抱得更紧,嘴角终于绽出一抹由衷的微笑。
终于,结束了,终于,解脱了。
“噗通——”贺亦燃的身影沉入湛蓝的大海,溅起一朵浪花便没了踪迹。
叶怀宇一急,忙拨打急救电话。
他看着恢复平静的海面,心中闪过一丝若有所失的怅然。
……
大抵就连贺亦燃本人都没有想到,他还能睁开眼,他还能活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手边挂着吊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忽然惊醒,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医院,他挣扎着爬起身来,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喻宛瑶的影子。
他疯了一样拔掉手上的输液管,扶着床沿就要往外跑。
正巧叶怀宇推门进来,忙扶住了他。
贺亦燃一把揪住叶怀宇的衣领,双目赤红:“宛瑶呢?她在哪?”
叶怀宇眼神一暗,指了指走廊最里头的那间病房:“她在那里。”
贺亦燃这才松开他,跌跌撞撞跑过去,脸色却是白的吓人。
门被猛然打开,贺亦燃站在门口就看见喻宛瑶带着氧气面罩躺在床上,床边的医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医生,她怎么样?”贺亦燃跑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那医生叹了一口气:“病人肺部积水,想必痛苦万分。可她身体衰竭,我们不好施救。”
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在贺亦燃耳朵里,他觉得他的天都要塌了。
为什么他会活着,为什么不能死,为什么命运还要折磨他的宛瑶?
他将手里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最后他撑着床沿走上前,把手伸向喻宛瑶的呼吸面罩。
他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他恍惚听见喻宛瑶在低泣着,不自觉的,他眼里噙满了泪,手也不住在颤抖。
如果活着这么痛苦的话,他怎么忍心让她更痛苦?
最后,他还是将氧气面罩取了下来,医生在耳边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了。
他只能听见耳边心电仪发出一声刺耳的滴声,跳动的曲线变成一条直愣愣的绿线。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
可是他知道,终于一切都结束了,他看见喻宛瑶的眼角掉下一滴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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