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抬眼,只见一头似虎又似犬的猛兽凌于空中,那兽身量巨大,口露獠牙,眼冒凶光,尾巴极长,在空中盛气凌人地甩来甩去,看起来便穷凶极恶。
而这样的恶兽背上,竟坐着个意态悠然、英俊桀骜的玄衣男子。
「梼杌!」
有人惊呼出声。
竟是上古凶兽梼杌!那么,能够如此悠然,把此等凶兽当作坐骑的……
「是麒麟族少主晏宵!」
男子一点不理会人群嘈杂,视线在我脸上慢慢扫过,嘴角勾起个邪性的笑:
「喂,你叫什么来着,檀七还是檀八?」
「是檀夕!」
围观群众出声提醒他。
这又是哪位?我深吸一口气:
「我好像……未曾与这位神君打过照面。」
「没关系,我也不认得你。」他嗤笑出声,「要不是我家那老东西非逼我来娶你,你以为老子乐意来?」
此话一落,掷地如惊雷,众人皆哗然。
「老东西说,我这颗麒麟蛋,千年前是你孵出来的?」
「我……」
我想否认来着,但那「麒麟」二字突然刺得我浑身一紧。
恍惚之间,竟有些似真似幻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那是在遍地火焰、岩浆流动的嶙峋巨石之间,我怀里抱着颗纹路奇异的黑蛋,在艰难前行着。
我是个怕火的胆小凤凰,在火苗中左支右绌,被烟雾眯了眼,被火舌灼了皮。
却仍是珍宝似的,紧紧抱着那颗蛋,生怕它受了一点火苗烧灼。
我不知道,怀里这颗竟是麒麟蛋,更没有人告诉我,麒麟其实是不怕火的。
我只是凭着本能,拼死也想保护它。
那记忆太像真的,连那滚烫的温度,也好像传递到了现在。
烫得我心头一跳。
族人说,以前我害过病,很多从前的记忆,便不是很清晰了。
「是什么病呢?」我问过。
他们说:「不知道呀,你出去游历了好久,有天再回来,便是这个模样了。你回来时,脏兮兮的,还浑身是伤,像是要死了。」
他们还说:「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你能活下来,已经是幸事了,檀夕。」
是幸事么?
我甚至记不得为什么我放着好好的凤凰蛋不孵,跑去孵些奇奇怪怪的蛋了。
所以我摇摇头,缓慢地对着晏宵说:「抱歉,好像是有吧,我不记得了。」
晏宵笑得更大声,衣袂在空中翻飞:「那更好!」
他环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我身上,神色倨傲,一字一顿道:
「毕竟,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本君谈婚论嫁?」
3
那么好看的脸,却说着那么恶毒的话。
矜贵无双的太子亓华,静立一旁,听了这话,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似是天地苍生,从来无人能使他动容。
我心下一痛,不知是为眼前晏宵的恶毒,或是别的什么。
「哦,你是只凤凰……」
他自问自答,意有所指。
凤凰一族式微已久,偏居一隅,这是三界都知道的事。
此言一出,有些小凤凰面色不忿,想为我出头,却被年长一些的人按住了。
麒麟族我们惹不起,我也深知这点。
心上不知名的钝痛仍然在折磨着我,我只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忍痛开口:
「神君说笑了,檀夕自是……不配的。」
「所以,」我转身面对亓华君,「殿下也不必担心我会有所纠缠。
「虽然这是凤凰一族的传统,但,规矩是人定的,也没有哪条仙规说……非要遵守。
「我也孑然一身惯了,乐得自在。」
亓华闻言,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转身登上仙舆,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而又无声地踏空而去了。
晏宵自是不屑一笑,驾着他的上古凶兽梼杌,一阵罡风刮过,便没了踪影。
众人的眼神顿时流露出怜悯来。
一只被自己孵过的蛋抛弃的小凤凰,是多么可怜啊。
其他族群可能不知道,但族中人都懂,凤凰孵蛋时,会不顾一切,付出全部心血去保护自己的蛋,几乎是呕心沥血,寸步不离,日夜不眠的程度。
即使自己冻毙于风雪,也绝不让自己的蛋受到一点伤害。
而凤凰族的蛋生而有灵,自是能感应到孵蛋人的心意与付出,所以一般小凤凰破壳后,和孵化他的人,天然就是有感情的。
是我活该,偏要去孵那不知所谓的龙蛋、麒麟蛋。
可龙也好,麒麟也罢,难道不也应该是生而有灵的吗?
就在此时,仿佛嫌我不够惨一样。
一只毛色鲜艳的雉鸟悠然从天外飞来,落于众人眼前,化作一位身着羽衣的美貌女子。
她看我一眼,仿佛有些悲悯,又仿佛有些不屑似的,朗声道:
「你便是凤凰族的檀夕?我家青鸾神君有些话,托我转达给你。」
我尚未应声,她便自顾自掏出个织锦卷轴,展开念起来。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够在场所有凤凰都能听到:
「凤凰一族之俗,吾往而知之。吾亦为檀夕仙子庇护所生,然,此习俗实为腐朽陋习,天地万物,命运造化,皆应握于己身。姻缘命数,更不因由此陋习而定。
「感念檀夕仙子善行,某愿赠上品灵石万颗,东海明珠三千,瑶山灵芝百株,望斩此孽缘,从此两清。」
话音一落,周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没想到,我竟然还孵了第三颗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