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芸,给天磊也买一个。一碗水都端不平,你怎么做长辈的?」
我妈双手抱胸,眼底是三分讥诮、四分凉薄、五分波澜不惊:「沈天磊是孤儿吗?小小年纪爹妈死绝,独享整个户口本了?」
奶奶听了气到原地蹦起:「你在咒谁呢!」
我震惊得捂住嘴,奶奶是我见过身手最好的老太太,我发誓……
「大家快来看啊,儿媳妇骂婆婆了!平时逼着我儿子不管我就算了,现在还要咒我早死啊……」
奶奶一屁股坐地上,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地边捶地边痛哭,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我害怕地躲到外婆身后,只探出一个脑袋看奶奶「表演」。
「我儿子一个月赚好几万块钱,她是想都独吞了呀!在家不给我老婆子吃一点荤腥,天天拿青菜豆腐打发我,孩子要个游戏机也不肯给他买,这是要把钱都留给姘头呀……」
她是有些泼辣在身上的……
听她越说越离谱,外婆也赶紧就地一躺。
「我苦命的女儿啊!嫁过去之后劝她婆婆吃肉被说是想害她得『三高』,给她吃素说是虐待她,她这是要生喝我女儿的血才能满意呀……」
边哭诉外婆还边手脚乱舞,这个泼撒得……
完爆奶奶!
「我这个女儿打小就聪明能干、谦逊有礼,她婆婆自己年轻的时候和村长谈过一段,结了婚还不消停,到现在还跟人家眉来眼去,她这是以己度人,觉得所有女人都喜欢搞外遇,我女儿真惨啊……」
这一刻,奶奶仿佛又回忆起了被《霸道村长爱上我》支配的恐惧。
她一下就站起来了,还恶狠狠地驱赶着正指指点点的路人。
见观众都散了,外婆撇撇嘴,也起来了。
「太岁头上撒泼,我看你是不知道什么叫演技派。」
外婆不屑,刚才的一秒落泪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又拿起了毒舌剧本。
到最后我妈也没给堂弟买游戏机。
堂弟见状冲着奶奶狠狠地踢了一脚:「老太婆,说什么最喜欢我,都是骗人的!我要告诉我爸,让他打死你!」
他这话听得我都害怕……
下意识地去拉我哥的手,我哥半天没反应。
我一看,原来他也惊呆了……
09.
奶奶和堂弟在我家住了一个月,就受了一个月的气。
天天吃素,偶尔有顿隔夜肉。
日日挨骂,明嘲暗讽不重样。
用我妈的话来说,大约我奶奶当年做媳妇的时候都没受过这样的磋磨。
可我却没什么同情的感觉,对此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
还特地就此事去问过我爸。
我爸说:「宁宝不要当圣母,小心坟头草长一米五。」
也对,奶奶没心疼过我,我又怎么去心疼她呢?
说着我爸叹了口气,眉宇间带了点愁色。
「这个家里只有我亏欠她的养育之恩,你们都不欠。所以宁宝,你只要对你妈好就行,奶奶是爸爸的责任,不用你分担。」
爸爸的大掌抚过我的头顶,这一次似乎异常沉重。
「再说了,老妈是天定的,但老婆是自己选的啊。杨芸女士天下第一最最好!」
我:……
可以了,你这个舔狗。
我本以为这样吵吵闹闹的日子还要持续很久。
可很快地,堂弟就单方面地打破了平衡。
他居然……偷看我洗澡?!
「啊!!!!」
刚准备脱衣服,看到玻璃门上那张若隐若现的人脸时,我吓到疯狂地尖叫。
我妈听到动静冲进来,见此情形揪着堂弟的耳朵就出去了。
「放开我!老贱人!你拽疼我了!呜呜呜,奶奶,救命!」
十分钟后。
外婆面色铁青,把我抱在怀里一下下地拍着背安抚着。
哥哥对着堂弟就是一顿胖揍。
妈妈拦着哭天抢地的奶奶。
爸爸阴沉着脸给婶婶打电话。
而堂弟?
不仅不觉得自己有错,还理直气壮。
「我妈说我还小,女浴室女厕所都可以随便地进,被我看到了是她们的福气!你们凭什么打我!!」
他给我妈气得暴走了。
一把推开奶奶,扯过堂弟,我妈打开门就把人往屋外带,路过院子的时候还顺走了拖拉基的铁饭碗。
从外婆怀里抬起头,我看到妈妈把堂弟一直拽到小区门口,将铁饭碗往堂弟面前一扔。
「你妈说你妈说,你妈还让你在门口要饭呢,这么听她话我就成全你!」
说完她面无表情地往回走,六亲不认的步伐让所有人一时都不敢上前。
只有智商比较低的拖拉基围着她转着圈地叫,似乎……
是在可惜它那只用了好多年的铁碗?
10.
婶婶是半夜到的。
原本还有些心虚,一见自家儿子在门口「要饭」,她的气焰顿时就上头了。
可我妈不愿意听她胡搅蛮缠。
她只下了两个命令:
「第一,带着你儿子你妈滚出我的地盘。」
「第二,还钱。」
说着她掏出一个清单,拍在桌上,拿手指头用力地点了点。
「你儿子在我家损坏的物品,四舍五入,给我转五千三百二十元。」
看着长长的清单,我恍然,原来我妈在这儿等着呢!
有理有据,婶婶无法反驳,可她到底不是一般人。
「……你不是四舍五入吗?为什么不是五千?」
我妈觉得不可思议:「我把三毛的零头给你抹了还不够吗?你怎么这么贪心?」
婶婶再次语塞,争辩无门,她只能一会儿内涵我妈,一会儿内涵命运,拖拖拉拉地就是不肯走,也不肯给钱。
她还要把我爸拉下水。
「大哥,你就这么让一个女人骑你头上胡乱当家做主啊?天磊可是你的亲侄儿。」
我爸又开始沉思了,片刻后他一拍大腿。
「弟妹提醒得好。」
婶婶以为她的劝诫起作用了,刚扬起笑脸,却立马又垮了下去。
原因无他,因为我爸一边掏手机,一边念叨:「我应该报警的,先掀我女儿裙子,又偷窥我女儿洗澡,教科书式的流氓!有困难找警察,既然家里管不好,那就让警察同志来管,就算不能蹲局子,也可以写个保证书,他这年纪……字认得差不多了吧?不会也没事,我现教,老子有的是耐心!」
在我爸的威胁下,婶婶最后还是赔了钱,带着堂弟灰头土脸地走了。
堂弟一走,奶奶自觉没那么好的口才,再待下去不知道还要再受多少挤兑,也连忙跟着走了。
可我却没有很开心。
奶奶又一次偏帮了堂弟。
为什么?
是我不讨她喜欢吗?……
11.
这个问题一直到十八岁成年礼的时候我才想明白。
人心本来就没长在正中间,偏点怎么了?
看着台下争着给我拍照留念的父母和哥哥。
我微微一笑,冲他们比了个「耶」。
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也有明目张胆的偏爱。
能酸死所有人的那种!
自从我妈把堂弟赶出去后,奶奶与婶婶一家就很少和我们来往了。
可高考结束,我却突然接到了奶奶的电话。
「维宁……奶奶摔倒了,他们都嫌我老了不肯管我,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我皱了皱眉。
虽然对奶奶没感情,但她毕竟是血缘层面上的亲人,总不能看着她死吧……
我只能应下。
正好家里没人,微信留了个言我就打车去了乡下。
车外树影重叠,车内的我也是百感交集。
小时候,大家还维持着表面和平的时候,我和哥哥偶尔也会趁着暑假来乡下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