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商务礼仪培训师。
平时,杨瑜换个腮红,我妈都能看出来。母女两个还会探讨上妆的手法。
但我的刘海剪了三天,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我还是心存侥幸的。
我主动问:「妈,你看我有没有哪里不一样?」
然后,被推开了。
我妈一脸烦躁:「给你姐找的那个工作有点悬,我正发愁想办法,你别吵吵。」
杨瑾读商科,毕业后在自家公司帮忙。
杨瑜大学读的是播音与主持艺术。毕业后,考公考编都失败了。去企业,又不甘心。
我妈一直在托关系,帮她找电视台的工作。
我顿时失去了跟家人分享的心情。
从那之后,我似乎再没有主动跟他们说过任何事。
连一模二模的成绩,他们不问,我就不说。
也许真的是我运气好。
高考,我超常发挥,居然也考上一所挺有名气的学校。
客观来讲,甚至比杨瑜杨瑾的学校更优秀一点。
在我们这个地方,考上大学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大多数人家都会办升学宴,请亲朋好友沾沾喜气。
我以为,寒窗苦读 12 年,起码我也值得拥有一个升学宴。
但我妈为难地跟我商量。
「小珂,要不,咱别办了。」
理由呢?
「小瑜毕业一年都没找到工作。咱们办事,亲戚都来。问起这事,小瑜怕丢人,心情该更糟糕了。」
「你体谅体谅你姐姐。」
我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我体谅姐姐,姐姐体谅我吗?
这个本应潇洒快活的暑假,就此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如常参加同学们的升学宴,并且在同学们问我的时候,撒谎说,我爸妈还在选日子。
临近八月底,眼看是不能再拖了。
我每天发愁该怎么圆谎。
突然有一天,我妈告诉我,她决定给我办升学宴。
我欣喜若狂,同时也很好奇。
不是说为了顾及姐姐的心情,我不可以办升学宴吗?
「你姐姐工作找好了,她不用担心被人家说闲话了。」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妈花了多少力气才把杨瑜塞进电视台。
但是不管怎么样,能有升学宴,总是好的。
我没几件适合露脸的衣服,反而是杨瑜,因为读播音主持专业,买了很多礼服。
妈妈想让我借一件姐姐的旧衣服来穿,我却偏生执拗起来,要花钱买件新的。
最后,软磨硬泡,我买了一件白色直筒连衣裙。
回到家里,却看到杨瑜身穿同色的镂空修身鱼尾裙,对镜自照。
她揪着裙子的腰身,自我评价:「还行,不用收腰。我明天就穿这件。」
裙子既张扬又妩媚,将她前凸后翘的身材勾勒到完美。
一直以来,在光彩夺目的姐姐面前,我都是相形见绌的。
但此刻,自卑到达了顶峰。
我捏紧了手里衣服的包装袋,好像这样就可以握住我最后的尊严。
我试探着问:「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明天可不可以别穿这件衣服?」
「为什么?」
在杨瑜凌厉的目光中,我硬着头皮说:「它有点喧宾夺主。你穿成这样,大家都会看你的。但,这是我的升学宴……」
我越说越没底气,好像犯了错的小孩。
杨瑜突然就笑了。
然后,她优雅地拿食指沾了沾眼角笑出来的泪,款款走过来,推着我肩膀,让我站到她的衣柜前。
她指着一排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礼服,说:「你不是想让我换件衣服吗?我衣服都在这儿,你随便挑。」
自从姐姐赋闲在家,脾气就变得有点古怪。谁都不敢惹她,因为惹了她,她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她嘴皮子又利索,能刺得人浑身难受。
我怕她生气,赶紧说:「姐,你不换也行……」
「换啊,为什么不换。」
杨瑜以一种「天经地义」的口吻,不屑道:「不过,我话撂这儿——不管我穿什么,所有人都只会看我。」
「杨珂,你信不信。哪怕我穿一条破布,所有人也只会看我,不会看你。」
我和杨瑜年龄差了五岁,所以寻常人家里姐妹争嘴的场景,在我家几乎没有出现过。
高傲的天鹅怎么会与平凡的麻雀一较高下?
在杨瑜对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眼泪率先一步夺眶而出。
杨瑜摔下一句「矫情」,松开按住我肩膀的手,一脸厌恶地换鞋出门。
明明是杨瑜冲我发脾气,我妈念叨的人却是我。
「你姐打扮得好看,也是给你长脸,她非得穿得破破烂烂你才高兴?」
「心眼儿这么小。」
这件事,当真是我做错了吗?
我有些怀疑自己。
可是,还是忍不住反驳。
「吃喜酒的时候,伴娘也不会打扮得比新娘隆重。」
我妈显然没料到她闷葫芦一样的小女儿居然也会顶嘴。
为了息事宁人,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升学宴不给你办,你不高兴。给你办,你又多事。再啰唆,干脆别办,大家清静。」
至此,这次我期盼了两个月的升学宴,我已经不想参加了。
但是我已经欢天喜地通知到了我所有的老师和要好的同学,肯定不能临时取消。
这个晚上,我几乎没怎么睡着。
翌日,宴会现场。
杨瑜说的没有错。
只要有她在,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为她停留。
甚至,那个隐约与我互有好感的同桌詹程,在看到杨瑜时,足足愣了三秒。
他跟她打招呼的时候,耳根红了。
再迎上我目光的时候,詹程有一瞬间的怔忪。
看,再怎么说有趣的心灵很重要,美丽的皮囊总会夺人眼光。
曾经,繁重的课业压力下,我也设想过,假如都考上心仪的大学,我们的关系会不会更推进一步?
此刻,少女那点子旖旎的心思,荡然无踪。
我木然地站在洗手间的化妆镜前,悲哀地想,对于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孩来讲,有一个出尘脱俗的姐姐,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可是,鬼使神差地,闪出一个念头。
既然躲不掉姐姐,那就跟她靠近一些好了。
我把心一横,转身出去,主动去挽杨瑜的手臂。
她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杨瑜吸引人的目光,那我就站在她旁边。
那么,看到她的人,也不得不看到我。
而且我会抢先一步说话。
「叔叔阿姨好,我是杨珂。这是我姐姐杨瑜。」
仿佛强调了「我的」两个字,就真的能改变什么一样。
我不能让所有人都只记得杨瑜,而忘了今天是属于杨珂的嘉奖。
虽然,这可能也是无用功。
宴会终了,我爸夸我。
「小珂,你班主任跟我夸你性格沉稳,踏实。你做她的课代表,从来没出过错。」
「你在家里安安静静的,在学校里这么讨老师喜欢啊。」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假如他参加过我的家长会,应该早就知道,我班主任教数学。
而我是语文课代表。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很快我就要启程奔赴远方。
我以为,我的生活费会跟当年的哥姐平齐。
当年,他们的每月的生活费是 1500。
但我,只有 1200。
我问爸妈为什么给我定这个数字?
我妈语重心长:「今时不同往日。行业大环境不好,你爸爸的公司需要留出充足的现金流。」
再者,「你哥该筹备结婚了」 。
而且,「你姐在电视台的置装花销,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