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旧时的那条路,十年之间,已变化太多。
那年从苗疆到京都,颜染异常兴奋。
她是圣女,在苗疆从未出过门,时常掀开帘子来左看看右瞧瞧,惹得路边时常有人偷偷看她。
她生的好,笑起来大方爽朗,那双盛满秋月的眸子是那样迷人,她看见什么好笑的好玩的,总要和傅庭寒说个不停。
有时候傅庭寒脸色阴沉的可怕,她还笑嘻嘻的与别人说着话,丝毫察觉不到,有人吃了醋。
那时候,只怕他是嫉妒得发狂了。
这真真切切的情感,后来他竟会误以为是蛊虫作祟。
那时候,颜染生气就像一只炸了毛的老虎,会骂,甚至还免不了会动手。
可是现在想起来,真令人怀念啊。
当初初遇的时候傅庭寒没想过,二人竟会走到如此地步。
一步错,千步错。
一路走来,傅庭寒也不知自己竟然在犹豫什么,竟把曾经他们走过的路,都走了一遍。
已经变迁的店面或是久久伫立的老店,傅庭寒一闭上眼,就是当初的样子。
那些他以为已经忘了的许多事情,一点一点浮上心头。
……
南疆族。
“族长,殿外有人求见,那人中原打扮,说是有要事相见。”一个守卫上前禀报道。
秀轩抬头,看着通报之人,眉头一皱,大致猜到了来人,他冷冷出声:“不见。”
紧紧关闭的大门,都在说明着对他的不欢迎。
傅庭寒站在台阶下,默默不语。
秀轩站在屋檐上,看着连续来了几日的男子,微微蹙眉。
丛羽从后廊走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来人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丛羽看了好一会儿,道:“他想见,就让他见吧。不见又怎么会死心呢?”
门被缓缓打开,穆远半阖的眼也睁的浑圆。
门后面有人走出来,正是秀轩。
“侯爷如此深深款款,令旁人真是感动。”秀轩开口,满嘴都是讽刺的话语。
秀轩望着路边快要开花的桃树,又开口:“我阿妹葬在婆娑河岸,侯爷想去便去吧。”
心像悬挂在高处的石头,急急的往下落。
是啊,她已经不在了。
他又还在期待什么?
傅庭寒看着婆娑河水缓缓流过,他坐在颜染墓碑前发呆。
他将头轻轻的靠在上面,带着丝丝眷念。
“芈儿,我来接你回家了。”
傅庭寒头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墓碑,眼里是划不开的温柔。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会很生气,没关系,我等你不生气了我们就回家。”
“芈儿,云徽坊又出了新的糕点了,等我们回去,就去尝一尝。”
“还有,最近西街那个捏糖人的又回来了,你不是最爱她捏的糖人了吗?等我们回去,我就带你去看看。”
……
一句一句,好像又说不完的话要说给她听。
穆远不忍看,默默走开。
天慢慢的黑下来,傅庭寒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样子。
穆远走过去劝,就听到傅庭寒开口:“阿远,你先回吧。这里这么黑,芈儿肯定是害怕。”
穆远再忍不住,一把抓住傅庭寒的衣领,让他看清这墓碑上的一字一句:“侯爷,你看清楚,人没了就是没了!再怎么作践自己,她也回不来了!”
颜染之墓。
她死了,傅庭寒何尝不知道。
可是只有陪着她,他的心才有那么一丝活着的感觉,才感觉到生机勃勃的跳动。
他还能怎么样呢?
第十九章 春来秋去年复年
春来秋去,年复一年。
“那人,还在婆娑河畔?”
丛羽开口,秀轩点点头。
“谁在婆娑河?”
清脆的女声掀开帘子走近,一把抱住秀轩的手臂。
“舅舅,舅舅,我最近学会了控了很多新的蛊!”这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生的灵动可爱,忽闪的大眼睛转来转去。
秀轩看见来人,一把抱起,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是吗?那我们小知儿可真棒!”
秀知两只细细的眉蹙道紧紧的,嘟嘴不满意的说道:“我可不小PanPan了。”
可转瞬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开心起来:“等我越来越厉害了,阿娘就会从梦里醒过来了吗?”
丛羽抬眸看过去,正与秀轩两眼相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悲伤。
七年了,整整七年,她还没有醒过来。
她是有意识了,甚至可以说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醒了,只是,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在这七年里,傅庭寒都没有离开,在婆娑河畔住了下来,陪着颜染的衣冠冢。
这七年,婆娑河岸已经长满了桃树。
丛羽将药草熬制好又让侍女敷在她的关节处。比起刚从中原回来,她奇迹般长胖了些,脸上有些肉了,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好像真是睡了一觉。
丛羽抚过她额前的碎发,满是温柔。
……
“爹爹,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啊,怎么靠着墓碑在那里自言自语啊?”
路过婆娑河岸的父女向这里投来目光,看到傅庭寒把头转向他们,父亲吓得连忙拉女孩赶紧走。
傅庭寒一直盯着,目光一直不肯挪动。
他看到了那个小女孩,若是他的女儿还在,可能也跟她一般大吧。
或许也跟那个小女孩一般可爱,也会软软糯糯的叫他:“父亲。”
这些年他派出去的人不计其数,可是,孩子好像凭空消失一般,再也不见踪迹。
这七年,傅庭寒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也曾经怀疑是不是被秀轩给抱走了。
可是,没有一点痕迹。
而今日,是颜染的祭日。
“芈儿,我累了,我来陪你好不好?”傅庭寒看着墓碑,面色哀伤,轻轻说道。
匠人们站在一旁瑟瑟发抖,在他们的眼里,这是一个疯子。
谁会要求把死去多年夫人的墓打开将自己埋进去的,听起来就渗人。
偏偏这酬劳高的可怕,若是不接受请求还会被威胁,匠人们不敢不从。
墓重新被打开。
泥土一点一点的被掀开,漏出棺材的一角,傅庭寒突然觉得如释重负。
芈儿,我要来见你了。这七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这满河畔的桃树你看见了吗?
这几年,我学会了做很多你爱吃糕点。还有你爱吃的菜,我也学会了几个。
不知道是否和你的胃口。
在南疆生活这几年,我突然想,要是当初,我们没有回京都,而是做寻常夫妻,会不会……
芈儿,我太累了,对不起。
我想你,我想去见你,孩子我找不到了,是我没用,到了下面,你怪我也好,打我也罢,我都认了。
棺材缓缓被打开。
可是,放眼望去,棺材里却空空如也,只有几件她的衣物。
第二十章 衣冠冢
傅庭寒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相信的上前,疯了样的扑在她的棺材上。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似笑又似哭。
傅庭寒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炸锅。
颜染可能没有死,所以……秀轩啊秀轩,你把她藏在哪里去了?
当得知她可能还活在这个世上,这个消息就像一剂强心药,让他整个人都振作起来。
他忙派了暗卫又去寻,暗卫临走时,傅庭寒似乎醍醐灌顶,特地吩咐,让暗卫中的苗疆人在苗疆周围重点巡查。
傅庭寒刮了自己许久没刮的胡子,又收拾了一番,这才有点当年的模样。
从得知衣冠冢的那天开始,傅庭寒日日盼着,可是已经半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半点消息。
可是越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只要她还活着,就足够了。
……
满河畔的桃树已经开花了,大片大片的粉红。
“小姐,你慢点!”一个小女孩跑在桃林里面,扑面而来的花香让人有些恍惚。
后面有侍女边追边喊着那个有些淘气的小女孩。
秀知纵身一跃,藏在树后,看着侍女着急的跑过去,她偷偷笑了笑。
这会趁着舅舅不在,师傅闭关,偷偷溜出来玩会儿,从这儿穿过去,就是外边了。
秀知没见过苗疆之外的世界,想着玩会儿再去看母亲,让丛羽阿叔给自己打打掩护。
转出桃林,正欲往外走,看到边上的木屋旁,有个男人在练剑。
男人长得很俊秀,剑法也使的很好,看起来很是厉害。
秀知两手交叉,看得颇为感兴趣。
平时师傅不怎么教她剑法,她又想学,看了不少的剑法的武功书籍,可总是找不到窍门。
“侠士!”秀知拱手,也学着上次来拜访的中原人道:“我见您功夫了得,不知道能不能为我指点一二?”
秀知看他穿着,像是中原人,中原人,怎么会在此地生活呢。
傅庭寒回头,就看到一个像是五六岁的小不点站在他面前,面上覆着一层面纱,说起话来竟有些江湖气。
他饶有兴致的看了她一眼,秀知一双眼圆溜溜的。
傅庭寒一愣,竟,似曾相识。
真是像极了颜染的眼睛。难道是……
不,看来自己真是魔怔了。
面前的小女孩看起来才五岁左右,怎么会,怎么会是他们的孩子呢?不过,那孩子的眼睛,应该也跟她一样美吧。
秀知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自己出了神,皱了皱眉,她虽觉得凭自己的术法,平常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但是舅舅曾说过卧虎藏龙。
想着自己的所说也有些唐突,毕竟中原人似乎不传外人的。
秀知正准备撤退,就听到男子说:“你使剑来,我看看。”
她心里一阵欢呼,还是记得稳住自己圣女的身份,故作成熟老练的开口:“看好!”
剑未出,就听到门口有个焦急的声音由远而近。
原来是丛羽阿叔。
秀知轻轻长吁一口气。
丛羽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一把将秀知拉到他身边。
傅庭寒见状,上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秀知就先开了口:“我见这个人剑法厉害,想让他帮我指点指点而已,阿叔你别生气。”
丛羽手指一弯,钉在她脑门上,看着傅庭寒道:“烦扰您了,小女孩不懂事,还请见谅。”
秀知疼的龇牙咧嘴,刚张嘴就被丛羽带了出去。
“你知道别人是什么人吗?你就敢这样凑上去!”凭着丛羽低沉的声音秀知也能听出他是真的生气了。
丛羽一听侍女说秀知在这里消失了,就赶紧赶过来,生怕……就这样还是撞了个正着。
他叹气,当年找到秀知时,有人给她下了毒,当时已经渗入经脉了,以至于现在她虽然有七岁多了看起来却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加上覆了面,若非这个原因,只怕是瞒不住了。
丛羽气未消就听见女孩蚊吟般的声音。
“我阿娘还没醒呢,就想当我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