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拔刀声不绝于耳,愤怒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北燕人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我们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把他们丢进毒物池!”
“血债血偿!”
祭司抬起手,将沸腾的嘈杂压了下来。只是众人虽然缄口不语,却仍用敌视的眼神盯着萧倦一行人。
祭司上下扫视了一番,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你想要舍予草?”
萧倦排开眼前的侍卫,走到火光之下,坦然道:“不错。”
“你可知池中之草,为何名为舍予草?”
祭司指了一下毒物池,随手从路旁捞起一只兔子,扔入了池中。
眨眼间,池中传来密集的啃食之声,不到片刻,便将一只肥兔啃得只剩下骨架!
“因为此池中,聚集着无数世间最毒的毒虫,人想通过,便得把命交代在这里。”
“舍予舍予,舍了生命才能予,舍予草因此得名。”
“现在,你还想要吗?”
那祭司每说一句,侍卫的脸色便白一分。
祭司桀桀笑起来,眉目间满是狠毒。
“你若是后悔,此刻还来得及。”
萧倦倒是神色不动,好似眼前不是腥臭可怖的毒物池,而是烟雨西湖。
“有何可后悔,舍予草,本王要定了!”
十日后,云澜山。
寂静的房间内,秦知意和之前一样,还是静静躺在药玉床上。
呼吸虽然轻微,但平稳而绵长。
虚空中蓦然响起了萧倦冷冷的声音。
“今日你便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给本王好好反省!”
“我还嫌你住过的地方脏,配不上璃儿!”
“秦知意,本王要你以后都生不了孩子!”
一字一字,都如利刃。
秦知意的睫毛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五官拧在了一起,好像在艰难地挣脱梦魇。
下一刻,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房顶出神了片刻。
这里,便是阴曹地府了吗?
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还有,爹娘和兄长他们,现在到哪儿了?
“唔……”
脑海中像是被扯了一下般尖锐地疼了起来,秦知意忍不住呻吟出声。
手捂在额上时,她蓦地一僵。
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
可为何手是热的?
正愣神间,门扉“吱噶”一声轻响,耳畔随即响起一道十分温润的声音。
“你醒了?”
秦知意抬眸望去,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端着一个托盘,一脸惊喜地走了进来。
“你是……谁?”
话音出口,秦知意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行。
男子连忙将托盘放下,又从温着小火的炉子上拿起茶壶倒了杯热茶,递到秦知意的唇边。
“慢点喝,小心呛着。”
秦知意慢慢地撑起身体,道了句谢,接过水杯喝了起来。
温水划过干涩的喉咙,带起一阵阵刺痛。
喝完水后,她凝着眼前的男子,再度问道:“这是哪里?”
男子和煦一笑,给人一种格外温暖的感觉。
“你别害怕,这里是云澜山,我是神医萧鸣的传人,裴止仪。”
“家师受慎王所托,将濒死的你带了回来,喂下本门不传秘药,方才拣回你一条命。”
听到“慎王”二字,秦知意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十指,眼底闪过一丝恨意,转瞬即逝。
萧倦会让人救她,莫不是还没折磨够吗?
裴止仪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的情绪。
虽然不知眼前的女子和慎王有何瓜葛,但还是贴心地岔开了话题。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喝完药就休息吧。”
他探过身端起托盘上的药碗,试了试温度后递了过去。
秦知意犹豫了一瞬,方才接过了药碗。
既然阎王爷不收她,那她就留着这条命好好活下去。
哪怕是死,也一定要拉萧倦为她父兄陪葬!
那药极苦,若是以前还在秦家时,她一定会撒娇不喝,然后哥哥就端来各种蜜饯,柔声哄着。
父亲扶着母亲站在不远处的廊下,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满是慈爱。
那样的温馨,她再也见不到了……
秦知意垂眸掩下眼底的湿意,启唇将药喝完了。
裴止仪看着她眉间的落寞,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抽疼。
这时,门上传来轻轻两声响,随即一个药童探头进来,脆生生道。
“先生,慎王遣人先行回来报信,他即刻就到。”
刹那,秦知意双瞳骤然缩紧,空空的药碗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声嘶哑的拒绝脱口而出:
“我不要见他!”
喉咙似是被撕裂一般的疼,秦知意甚至尝到了舌根的血腥味。
萧倦是她的噩梦。
一想到萧倦那些酷烈的惩罚手段,后来又人鬼不知地害死她家人,秦知意就忍不住全身发抖。
以萧倦的身份,要杀死现在的她,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不!
她刚发过誓要为父兄报仇,怎可现在就落入萧倦的手里?
想到这里,秦知意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一把握住了裴止仪的手臂,哀求道。
“萧公子,我求求你,求你帮帮我!”
裴止仪有点犹豫——慎王乃是皇上胞弟,如何是他得罪得起的?
可抓在他臂上的手用力得骨节都泛起森白,好似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的浮木。
他一阵不忍,不由得在秦知意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慰道。
“好,我帮你。”
说完后他才发现这个动作有些亲密,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蹦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先去师父那里看看。”
秦知意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有点莫名其妙。
但下一刻,她的笑容又敛了回去,眉目间染上一丝愁意。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萧家或许能帮她一时,却护不住她一世。
况且萍水相逢,她也不想给萧家人带来灾祸。
……
与此同时,药庐前。
萧鸣领着裴止仪并几名药童站在门口候着,看着远处烟尘滚滚,几骑精骑正往这边而来。
不多时,就近到眼前。
“请王爷安。”
萧倦从马上跳下,一身风尘仆仆,眼底布满红血丝,想来是马不停蹄累得狠了。
但他眼中精光不减,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紫木匣来。
“神医,这便是舍予草了,请您速速给知意服下。”
萧鸣接过木匣,鼻尖却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似乎还掺杂着血腥味。
“王爷可是受伤了?”
萧倦随意摆摆手,向前方走去:“无妨,先去看知意。”
一路上他餐风宿露,吃尽平生从未吃过的苦,好不容易才赶在一月之期的尾巴上回到了云澜山。
可只要能给秦知意续命,那什么都是值得的。
走到放着药玉床的门前,萧倦停下理了理衣冠后才推开门:“知意,本王——”
下一刻,他未尽的话语都堵回了喉咙里。
药玉床上空无一人。
裴止仪正头疼着不知该怎么拦住这位尊贵显赫的王爷,见他怔在原地,便探头一看,顿时也是一愣。
“咦,刚才不还在这吗?”
萧倦被他的声音拉回思绪,沉吸一口气后,缓缓向药玉床走去。
床上放着一张纸,上面血迹斑斑地写着一行字——
“我与萧倦,死生不复相见。”
血迹未干,触目惊心。
萧倦静静地看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一路披星戴月地往回赶,就怕秦知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停止呼吸。
现在他千辛万苦披荆斩棘拿回了舍予草,她却再一次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噗——”
他再也压抑不住喉间的痛意,猛地吐出一口带着黑色的血。
“王爷!”
一旁的侍卫吓得面无血色,猛地扑过来扶住他往下倒的身体。
萧倦吐出胸口郁结的血,神智反而清明了一些。
他推开侍卫的手,眸底满是寒星。
“传本王令,封锁云澜山,务必要把秦知意给本王找出来!”
半个月后。
萧倦的怒吼声响彻整个慎王府——
“再去找!一群废物,找了这么多日了竟然连个病人都没有找到!”
在场的侍卫十分惶恐地跪下:“王爷息怒。”
萧倦盯着一地噤若寒蝉的人,恐慌却丝丝从心口渗开。
据萧鸣所说,舍予草取下后必须在一个月内服下,否则便会功效尽失。
而现在,已经只剩下五天了。
可秦知意好似人间蒸发般,他亲自带着人将云澜山翻了一遍,却没找到她哪怕一根发丝。
难道她已经油尽灯枯,死在哪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了吗……
萧倦掐断这个足以令他疯狂的念头,挥挥手示意侍卫起来,沉声道。
“扩大范围,继续找。”
侍卫们甚至不敢拭去额上的冷汗,飞快地退下了。
萧倦在原地站了一会,最后还是来到了落烟苑。
最近他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减轻那刻骨的不安。
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拂过秦知意曾躺过的贵妃榻,眼底漫开了血丝。
“是我错了,你不要这样惩罚我好不好?”
回答他的只有无边的寂静。
月升日落,在庭院中洒下清冷的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