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不会随意透露案情,轻飘飘地把皮球又踢给了罗翀,“你若实在好奇,我便代你向他问一问,只是罗警长公务繁忙,我也只见过他两次。”
石慈心才不相信,还要再软磨硬泡几句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向绍卿接起电话,随即变了脸色。
石慈心见她脸色不对,也不好再呆下去,于是找个了理由匆匆告辞。
电话是罗翀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言简意赅,“向小姐,出了点麻烦,宪兵突然从李诗凤的家里搜出了一本日文杂志。宪兵司令部认为李诗凤有通日嫌疑,坚持要我们将这件案子移交给他们处理。”
向绍卿心道不好,原本李诗凤的家里在案发时已经被搜过一轮,当时并未搜到任何可疑物品,怎么宪兵一来,就有了新收获?
“向小姐,我已致电通知了孟参谋长,他的意思是此案牵扯到日谍,让您静观其变即可,参与过多,反伤其身。”
孟闻钧是在让她不要再参与这件事,毕竟深究起来,当时李诗凤是跟向绍卿一同去的小什字皇后绿̶舞厅。
既然宪兵司令部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日文杂志藏进李诗凤家里,自然也能让绍卿同样变成此案的嫌疑人,孟闻钧原本就反对她参与到这些事中来,此事更不敢让她再出意外。
向绍卿语气如常地谢了罗翀两句,便挂了电话。
她心知不再参与是最好的选择,但内心深处难免会浮起一些疑问:宪兵司令部真的有这通天的本事,能把李诗凤污蔑成日谍吗?
孟闻钧有没有参与其中呢?如果李诗凤成了日谍,那他完全可以借口说是日谍蓄意戕害党国军人,借此机会洗脱自己的失察之责不是吗?
她摇摇头,不敢再想。
……
又过了几日,她收到了李诗凤身亡的消息。
向绍卿跟往常一样在报社上班,孟闻钧敲开她办公室的门,他一身深色西服,怀表袖扣领针样样精致,倒跟以往在上海没什么分别,甚至气度更胜从前。
孟闻钧说:“昨天夜里,李诗凤自杀了。”
向绍卿一阵心悸,笔重重摔在稿纸上,晕开一团墨渍。
“怎么会是自杀?”
宪兵司令部给出的解释是,诗凤在刑讯室承认自己与日本人有联系,并且已经在口供上画押,言说自己之前与日本商行一位叫藤原立村的日本商人有过接触,他曾允诺李诗凤如果能够把毒药下进第七集团军的参谋长的杯子里,就带她回日本。
但诗凤由于紧张,把毒误下给了袁邵飞,这才导致袁邵飞中毒身亡,现在这名日本商人得知事情败露已经坐船逃去了上海。如今李诗凤自知身份败露求生无望,便在深夜畏罪自杀了。
这话连三岁的孩子都唬不住,别的不说,这商人与李诗凤只是数面之缘,他怎么会随意将刺杀高级将领这等大事交给一个毫无经验的女人?
李诗凤跟孟闻钧非亲非故,他又怎能笃定李诗凤能近得了孟闻钧的身,下毒成功?
宪兵司令部分明想草草结案,这口供错漏百出,一看便知是刑讯逼供得来的伪证,甚至李诗凤的自杀也是他们刻意伪造。“怎会这般巧合,中统几年都抓不到一个日谍,宪兵司令部毫不费力就抓到一个?”
“说的好!我也在纳闷,宪兵司令部若真是这般能耐,我们这些特务不如早早改行好了。”
听到这男子的声音,俩人俱是一惊,不知他在门外听了多久,向绍卿和孟闻钧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闪烁。
任鹤星也是狠人,他心知在军统总部非但再无出头之日,还有被李秉昭秋后算账的风险,便自请去上海潜伏,倒也出了不少成绩,直到今年他的直属上司叛逃,他身份暴露才又回总部,接任情报二科科长一职。
傅经纶案干系重大,几方势力都在盯着,若办得不好,他这科长位置怕是还没坐热就被人给踢了下去,若是任鹤星失去科长身份,依照李秉昭睚眦必报的个性,他怕是难以活过第二天。
孟闻钧也反应过来,相比起自己跟李秉昭的这点小恩小怨,任鹤星这个怕是更加棘手。
任鹤星道:“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们军统呢,是阴沟里的老鼠上不得台面,一直不受宪兵的待见。不过军统几年经营,也不是毫无收获,想要在重庆护住个人,还是不难的。”
他准备一不做二不休,把孟闻钧也拖下水,一起对付李秉昭。
孟闻钧沉吟片刻,道:“有女士在场,我们聊这些多有不便,任科长不妨明日去养兰别院找我。”
养兰别院是孟闻钧在重庆山郊的一处别墅。
任鹤星心知此事已成大半,自然是无不从命。
待他走后,孟闻钧取出烟盒,咬着烟头正欲拿火机点燃,瞥见向绍卿神色不愉,又悻悻把火机收了回去。
向绍卿叹气,“别在办公室抽烟,报社后门有一片空地,我带你去。”
报社后门有一道空地,挨着嘉陵江,平时报社的编辑犯了烟瘾,就在江边抽几只香烟,抽完的烟头顺手就丢尽江里。
向绍卿把孟闻钧领到空地,也向他要了支香烟,孟闻钧给她递了火,两人并排坐在江边抽烟。
男士香烟太呛,绍卿刚抽一口,就咳嗽起来,孟闻钧笑她,“这么多年还是这样,连抽烟都不会?”
向绍卿很早就跟着他开始着手家中的生意,那时他们初次跟人谈生意,年轻气盛不懂得忍让,果不其然是谈砸了,两人就坐在黄浦江边抽闷烟,她明明不会抽烟,偏要逞强把一支烟都抽完,第二天嗓子就劈了,他没忍住笑,气得向绍卿一连几天都不愿意跟他说话。
向绍卿道:“建议你去医院标本室看看人体标本,吸烟者的心肝会比正常人更黑些。”
孟闻钧知她心中难过,向绍卿性格太倔,多半还是在为李诗凤的死伤心。
向绍卿在闷闷地抽着烟,心里还是在思考李诗凤的死。
悲伤吗?
固然悲伤,但她来不及去悼念她的朋友,在惊闻这个噩耗的一瞬间,她都还没有来得及伤心,任鹤星的出现又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戒。
正如孟闻钧看到袁邵飞的尸体时,并没有明显的悲伤情绪,因为他在战场上,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死去,他的情绪已经近乎麻木,很难再因战友的死有所触动。
向绍卿所在的战场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同样的,她的战友每天都在死去,身为潜伏人员,那些软弱的情绪除了增加她暴露的风险外,毫无用处。
可李诗凤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身上没有背负使命,也不像他们一样做好了牺牲的绝望,她同袁邵飞一样,完全是死于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绍卿原本以为自己能救下李诗凤,但重庆残酷的斗争形势让她所做的努力全都化作泡影,李诗凤轻而易举地就被确认死亡,而她一瞬间的愤怒却成为了军统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