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
我是路泽的女朋友。
他是路泽的表哥。
其实算是有些远的亲戚关系了。
但路家攀附陈家,所以十分主动,走动频繁。
那天他只在最开始看了我一眼。
没有和我说一句话,饭桌上的气氛到最后,甚至算是冷场。
我觉得很尴尬,路泽安慰我,「我这个表哥就是这样,家世好,能力相貌出众,人很自负清高的。」
但我并不那样认为。
他确实性子有点冷,但他一点都不自负清高。
他的功课从来都是全优,年纪轻轻就成了医院最年轻的外科专家。
我看过他接诊病人的样子,礼貌,温和,耐心十足,没有任何的傲慢和高高在上。
我也做过他的病人。
我很清楚他有多好。
19
出发去举办订婚仪式的别墅前夜。
路泽接我去路家吃饭。
那栋别墅灯火通明,但在我眼里,却像是张大了口的凶兽。
它会吞掉我,将我的骨头都咬碎。
永生永世无法超生。
路晚也和我们一起用餐。
她的气色看起来稍稍好了一些,甚至还打扮了一下。
还亲手给我盛了汤,细声细气地说着:「嫂子,你多喝点补汤。」
她对我腼腆的笑,我忽然讶异地发现,那个小仙女林语,好像长得有几分像路晚……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除了林语。
好像路泽找过的那些女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像路晚。
「是呀是呀,多吃一点,袅袅还是有点瘦了。」
路母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怎么比之前又瘦了一些呢。」
路晚身体不好,很快离席回了房间。
饭后,路母亲手给我端了一盏茶来。
我望着那盏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等到茶水不再热烫的时候,我端起,一饮而尽。
路母轻轻松了一口气。
路父也松了一口气。
路泽在一边玩手机,在我喝茶那一瞬,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很快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打游戏。
我垂下眼帘,心底像是落了一层雪一样的凉。
「路泽,陪我出去走一走吧。」
我站起身说道。
路家的人都有点意外,路泽放下手机,看了我一眼,还是起身跟我出去了。
一直走到草坪上,我停了脚步。
今夜星光很好,明天定然晴空万里。
宾客们过两日就会赶去参加我们的订婚礼。
但我其实很清楚,订婚礼是不会有的。
我看着路泽,开门见山道:「路泽,你们其实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你说什么?」
「你只用准备一份器官捐赠同意书让我签字就可以了。」
「江袅。」
路泽的神色骤然变了:「你知道了?」
「路晚之前移植的肾脏排异很严重,她身体越来越差,急需换肾。」
我平静地望着他:「一个月前你忽然带我去全身体检,我已经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
「江袅……」
路泽拧着眉,有些可怜地望着我:「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用隐瞒了。」
「晚晚确实需要换肾,你体检之后,医生已经确定,你的肾脏很合适。」
我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
我知道那杯茶里放了东西。
但我还是心甘情愿喝下了。
如果用这一颗健康肾脏能够还清楚欠路泽的债。
我愿意。
我愿意身体残破,但是干干净净地离开。
可我没想到,我会听到那样一句。
「如果早知道你的肾脏才是最合适的,当初也就不用大费周章要你妈的一颗肾了。」
「你说……什么?」
我踉跄地向前,想要抓住他的衣襟。
路泽却一把将我推开了。
「江袅,反正你就要和你爸妈一家三口团聚了,我也不介意告诉你,当年的意外是人为,目的就是要你妈妈的肾脏。」
「我们通过特殊渠道,确定了你妈的肾脏与晚晚的可以配型。」
「而且你爸妈都签署过器官捐赠同意书,但那是他们死了之后的事……晚晚等不了了。」
「抱歉啊江袅,我就这一个妹妹,可她比我的命还重要,为了她,我就算是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
我伏在冰凉的地面上。
药效开始发作,我手脚发软,一丁点的力气都没有。
路泽却又阴恻恻地说了最后一句:「不过你放心,取你肾脏的手术是我表哥亲手操刀,他医术高明,会给你缝得很漂亮的……」
「对了,当年你妈妈的肾脏,也是他亲手取出来的呢。」
20
我可以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
发现自己已经被固定在了手术台上。
有人掀开我的衣服,在给我的整个腹部消毒。
冰凉的酒精涂抹上去,我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
面前的几个人,都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
我的视线模糊,辨认不出他们是谁。
直到最后,主刀医生戴好手套走到床边。
我看到了一双寂如寒潭的眼瞳。
而那双眼,也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就漠然地移开了。
我动弹不了,就如待宰的羔羊,等人被人屠宰。
我最初惊惶了一瞬,但很快,心就归于了一片平静。
我认出了那双眼,很像陈竟行,但不是他。
医生拿着手术刀,轻轻划开我的皮肉,鲜血瞬间涌出。
手术室的门却忽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撞开了。
所有人都惶惶地看过去。
很多警察闯了进来。
但我只看到了他。
陈竟行穿了一件很干净的白色衬衫。
我很少见到有人可以把白色穿得这样一尘不染的干净。
所以,当我身体里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色衬衫时,我很难过地想要和他说一句对不起。
但我发不出声音,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和每一根神经,好像都不是我的了一样。
我只能对他眨了眨眼,无声地说了一句:陈竟行,对不起啊……
陈竟行的眼睛很红,红得像是蒙了一层血。
他抱着我大步向外走,我能感觉到他咬紧了牙关,脸侧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江袅,撑住,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垂眸看了我一眼,声音颤栗着,却又坚定得让人心安。
我想说,我不会有事的,他们还没来得及取走我的肾脏。
但这种被人在意着的感觉,真的是太温暖太幸福。
我忍不住把脸轻轻贴在他胸前。
哪怕路泽那样污蔑陈竟行,还欺骗说他操刀手术摘除了我妈妈的肾脏。
但我从来没信半个字。
我曾在在网上看到过他当年的入职宣誓。
他眼含热泪,一字一句誓言铿锵有力。
我就知道,他会是全世界最好最负责的医生。
他不会和路泽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他是干干净净的陈竟行。
我也要做干干净净的江袅才行。
只是我到底还是太稚嫩,我以为一颗肾脏就能换自己的自由。
却根本没想到,整个路家早在数年前,都已经卷入了黑市的人体器官交易之中。
所以他们才会这么短短几年就攫取了惊人的财富。
而这一切的最初,是从路泽的一个姑姑为了上位,不惜给一位年迈濒死的富豪献了一颗肾开始的。
路泽的姑姑从此青云直上,整个路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他们好似掌握了生财之道,这些年,这双手上,沾满了鲜血和人命。
源源不断的年轻的健康的器官,供给那些濒死却不愿这样死去的掌控财富的人。
也许是作恶太多,所以报应在了唯一的女儿路晚的身上。
却也害死了我无辜的父母。
这一次,他们又想故技重施。
因为担心车祸会损害到我的器官,所以他们的计划里,是先麻醉摘除我全身可用的健康器官。
然后在去别墅的路上,制造车祸,引发大火,毁尸灭迹。
当然,他们会做好后面的善后工作,没人会发现他们动的手脚。
我一个孤女,就这样惨烈而又悄无声息地死去。
别人也只会叹息一声,瞧瞧,差一步就要嫁入豪门了。
偏生没有福气。
而路家,会为我举行一场最盛大的葬礼,来书写路泽的深情。
再然后,会有一个又一个新的健康的女孩儿,跌入他们的魔掌之中。
但好在,这一切,在我的身上,彻底地结束了。
路泽和他的父母,以及卷入活体器官交易的路家所有人都被收监,他们身上数条人命,沾满血腥。
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路泽的妹妹路晚,在惊惧之下引发心悸,肾衰竭,没能下手术台。
我妈妈的肾脏,自然也不是陈竟行做手术摘下的。
当年的那个医生,被路家重金收买,这些年,他明面上救死扶伤。
暗地里却双手沾满罪恶。
如今要以命抵命,等待法律宣判,也算是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