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廷予点了点头。
她转头看着黎央,两人目光在昏暗中相接、触碰、缠绕。
盛廷予眼眸微垂了下去,好一会儿,她才又凑近轻声问他,“边总,你没事吧,能站起来吗?”
黎央依旧没说话,只照着盛廷予所说,乖乖的站起身来。
他深呼吸,想要稳住被酒精麻痹而有些晃荡的心神,脚下有些发软,趔趄了一下。
盛廷予紧忙扶住黎央胳膊,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撑住他。
待黎央站稳了,只是垂下眼眸看着盛廷予,不说话也不动,仿佛在等待大人指令的乖小孩。
“我们回酒店吧。”盛廷予声音很轻很轻,和着酒吧里慵懒的歌声,从他耳边不远处飘来。
但是很奇怪,这一次,黎央却清楚听到了。
他脚步有些微踉跄,借着盛廷予的一点力道,跟盛廷予朝外走去。
酒吧门口。
盛廷予一只手托着黎央胳膊,两人都有些要倒未倒,她另一只手赶紧去掏手机。
好不容易掏出来一看,却没电了。
她总是习惯睡觉前给手机充电,今晚一直忙碌,忘记了。
盛廷予只好揣回手机。
冬夜凌晨,街道上安安静静,没有什么车经过,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出租车。
太冷,带着个醉酒的人一直等在路边也不是办法。
好在酒店离得不远,盛廷予看这情况,只能走回去。
“边总,你配合我一下。”
盛廷予一边说,一边伸手揽住黎央,又费力的将他另一只胳膊架在肩上。
黎央体型高大,这姿势一换,小半重量压去她身上,盛廷予感受到沉沉重量,累得直喘。
终于,盛廷予找对使力方向,架住了黎央,两人磕磕绊绊的朝酒店走去。
冬夜的风,凛冽入骨,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大喇喇的直冲人刮来,靠着厚外套聚集起的一点热量,很快被风吹散。
冷,很冷,原来北方的冷,是一种干硬的寒冷。
黎央醉沉沉,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体温有些滚烫。
盛廷予撑着他,两个人自然的紧紧依偎。
盛廷予感受到黎央身上热烘烘的,在这冬夜里,平添了一丝暖意。
一步又一步,沿着寂寥的街道,好像走了很久很久。
一直默不作声的黎央忽然开口,声音透着丝颓然,带着疲惫的沙哑,“盛廷予,我们坐下来,我休息下。”
“好。”盛廷予顿了脚步,回答。
路灯的光,柔柔的散作一团,笼在头顶。
两人就那么在马路边上坐着,任寒风卷起衣角,又吹过发梢。
盛廷予何曾见过这样的黎央,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没了往日的壮志凌云。
此刻有的,好像只有倦怠和狼狈。
可正是这点儿狼狈,落进盛廷予眼里,又不由分说的直直滑向她心里,让她想到白日里向和平说的话。
李盈诺也好,向和平也罢,原来对基德和黎央都存着看不起的心思,看不起也就罢了,却又偏偏将这单评估交给他去做,又要在后面备着后手。
盛廷予不知道,基德未来将会面临怎样的风暴,砸在黎央身上。
想到这里,盛廷予的心,莫名褶皱成一团,每一条褶皱,都在清晰的提醒她,那里,有些疼。
盛廷予不自觉的拧了眉。
黎央坐在一旁,两条大长腿敞得老远。
他微微仰头,紧绷的下颌线条愈发锋利,他看着路灯散发出黄晕的光,轻轻叹了口气,“盛廷予,我好累好累。”
盛廷予一颗心,被这句话扯得在风中动荡起来,那些褶皱也跟着动,一动就开始疼。
黎央缓缓垂下头,目光低低地落向盛廷予。
他眼里的光是暗的,路灯落下的光影打在他身上,也是黯的。
他往日总是挺拔笔直的身姿,此时却有些萎靡。
他往日的非凡自信,往日的不可一世,通通消弭得不见影踪……
盛廷予不知为何,心下一片狼藉。
她有些仓惶,她压着声音里的沉重,柔声问,“边总,是不是案子压力很大?”
黎央看着盛廷予,目光缥缈,若近若远。
好一会儿,他微偏过了头去,发丝在寒风中跟着乱,“我担心李盈诺和向和平联手做局。”
“你知道,现在全球都盯着元宇宙,NFT 这块市场。”
“而李盈诺名声太大,这个案子现在的话题度很高,所以我争取去做,做好了,基德就能在全国脱颖而出。”
黎央手肘撑在膝盖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一丝无力,“可是盛廷予,你想过没有,真正的商人会抛饵,等待最好的时机再收绳。”
黎央的话音落在冷冷的空气中,让人后背陡生凉意。
盛廷予思维快速飞转,她想,如果是李盈诺和向和平做局,那么现在就是抛鱼饵的最佳时候。
那基德呢,会是那条咬上钩的鱼吗?
盛廷予扫了一眼四周,没人,也没车。
盛廷予心里有了定夺,但她还是很敏感,并不大声喧哗。
她凑近黎央,两个人离得很近,头挨着头,呼吸可闻。
盛廷予声音轻而冷静,“边总,如果是他们两个做局,那这个案子的结果,不是我们做好就能决定的。”
她又说,“也许他们想用基德先去试探市场,毕竟,NFT 这个市场太缥缈了,向和平也拿不准。所以,他们需要有人提前帮他们摸着石头过河。”
黎央身形丝毫未动。
他只是抬了眼眸,眼底的光芒落去盛廷予脸上,寸寸挪过,又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唇上。
她继续说,“如果和誉是在虎视眈眈等待时机,那么,基德这单案子做垮了,全国甚至全球 NFT 市场上,都会引起舆论风暴。”
盛廷予的声音,变得低而沉,“那时,和誉再出面去接下李总的艺术品评估案,然后踩着基德的成果,去调整失败之处,和誉轻而易举会成为最后真正的赢家。”
“除此以外,向和平借李盈诺的手,打击基德北上的野心,也可以在基德进入北京市场之初,彻底毁掉基德的名声。”
盛廷予的话,像细腻的羽毛,在黎央耳畔撩拨。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醉沉沉的。
黎央迷离着眼睛,看到她在这样狼狈的深夜,寒风里,马路边,眼睛里却熠熠放光。
就是她眼里的这点光,一次又一次吸引他,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她。
盛廷予话停了,两人都没再说话。
风更大了些,有落叶被卷在空中飞舞。
黎央更疲更倦,他的头往侧轻轻一碰,就碰在了盛廷予肩膀上。
他头抵着她的肩,像是找到了依靠。
许是这个冬天太冷,许是盛廷予穿的太少,她隐隐感觉到黎央全身在颤抖。
是畏惧吗?
盛廷予心底这样想着,就听见黎央声音喃喃的,“盛廷予,他们都在看戏,他们都在等着我出错。”
他的声音,他的话,擦过盛廷予的心,带起一阵柔软。
她又想起向和平的话,话里话外,向和平也好,李盈诺也罢,都看不上黎央。
毫无缘由的,盛廷予轻轻揽住了黎央颤抖的身体。
此刻,她什么也不想,只想紧紧拥住他,给他一点力量,给他一点她力所能及给到的温暖。
盛廷予很难受,为黎央,现在的他被千夫所指,可依然独身向前。
她拥紧了他,仍然能感受到他的轻微颤栗。
盛廷予心下发紧,只想要安慰他,“边总,你不要怕,我们既然接了,我们就往下走。”
“最坏的结果,我们不都已经想到了吗?”盛廷予声音平和坚定,有一种暗流涌动的力量,“任何时候,只要你在,我都会跟着你。”
她话音轻飘飘落下,黎央似乎因为这句话,浑身陡然僵硬了一下。
片刻后,他缓缓伸出手,在触碰到她脸庞的那一刹那,他紧忙将手打转了方向,最后,黎央紧紧抱住了她。
任凭冷涩的寒风刮来,他们紧紧的拥在一起,再冷,似乎都因为心底点亮的那根烛火,而有些温暖。
黎央的头深深埋在盛廷予衣服里,他心下又涩又荒凉,可她的话,抚平了所有的压抑。
他缓缓阖上眼睛,眼角的微热,让黎央忽然意识到,足够了,足够了。
有这一点暖,对他而言,就够了。
有这样一句话,前路再是艰难险阻,再是满地荆棘,他也不怕了。
黎央也不知道他们相拥了多久,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也好像只有一瞬那么短暂。
最后,盛廷予搀着他站了起来。
她紧紧搀着他,他牢牢扶着她,在深夜越来越肆虐的狂风中,一起迎着风走回酒店。
刷房卡进门。
滴滴声响着,却怎么也没刷开。
黎央似乎一直撑着,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几乎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