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姐,别来无恙。」一道影子被马灯拉得很长,燕月站在牢门外。她身着明黄凤袍,与四周格格不入。「听说你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无视肮脏的地面,缓缓蹲下,视线与我平齐,「宋小姐,告诉本宫,孩子是谁的?」...
漆黑牢狱里,陪着我的只有一盏马灯。
我知道黑暗中有很多人盯着我。
泥泞腥臭的气息铺面,偶尔传来犯人们的窃窃私语。
吱呀……
木栅门打开的声音传来,脚步声越走越近。
「宋小姐,别来无恙。」
一道影子被马灯拉得很长,燕月站在牢门外。
她身着明黄凤袍,与四周格格不入。
「听说你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无视肮脏的地面,缓缓蹲下,视线与我平齐,「宋小姐,告诉本宫,孩子是谁的?」
倘若我答错一句,我的父亲母亲,太尉府的一众老仆,恐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我稳住呼吸,在她的视线中,颤着嘴唇道:「……不是陛下的。」
「三个月前,你刚刚离开他。」燕月眼底闪着幽幽的光,看得我胆战心寒。
「是我家下人的……我与他情投意合,三个月前,刚见面便怀上了。」
「是楚寄舟吗?」
我喉咙一滚,闭上眼,「是。」
楚寄舟早已趁乱逃出,因此我并不担心会牵连到他。
燕月笑了,「明日我会着人送碗药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不管是不是沈席玉的孩子,她都不敢留。
那么问这句话的意思,只能是……
我双眼无神的看向幽暗的角落,沈席玉是不是正站在那里……
她走后,我侧卧在小床上,整夜不敢闭眼,生怕一睁眼,就重现当年被人掳走的惨状。
更害怕一睁眼,父亲母亲离我而去。
熬到快天亮的时候,突然有人走进来,一左一右架住我,用布条蒙上了我的眼睛。
不等挣扎,就被他们直接劈晕。
再有意识,便是在咕噜行驶的马车上了。
黑暗中有人说话。
「四十鞭子什么时候赏?哥几个等了几天,鞭子浸得油汪汪的,陛下却迟迟不下令,到底怎么想的?」
「圣意难测。听说里面那位肚子里有野男人的种。只怕此行不是吃鞭子,而是私下处死。」
我意识昏沉了动了动手腕,发现被绑得严严实实,连嘴上都被封了布条。
我听懂了他们的意思。
沈席玉要杀我。
事到如今,我没力气反抗了。
死了也好。
乱世里哪有不死人的。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受了很多苦,等装在小小的盒子里躺在地下,也许就不会累了。
这样想着,马车渐渐停了。我以为会闻到血腥气,或是尸体腐烂的恶臭。
事实却什么都没闻到。
他们扛着我,步伐平稳,走了很长一段路,突然有光透过布条缝隙射进来。
接着,我被扔在一个柔软的地方,木门吱呀一声,四周重归于寂静。
我好像被扔进一个房子里。
我静静坐着,什么都看不见。
凸起的小腹受不得蜷缩的姿势,我动作迟缓地略略伸开腿,侧倚在墙上恢复体力。
突然,耳边传来冷冰冰的声音:「你去哪了?」
这声音熟悉得很,且近在咫尺。
我如遭雷击,寻找声音的方向,急切地扭过头。
沈席玉什么时候出现的。
还是说,从刚才起,他一直在这里?
眼前的布突然被掀开,待我适应光线,才看见沈席玉站在明光里,五爪金龙在身前盘踞,衣着服饰较当初更为矜贵。
我神色怔怔,甚至没想好说辞。
只见他一双丹凤眼里盈满冷意,甚至还有被人抛弃的愤怒。
沈席玉上前,挑起我的下巴,揉搓着我干裂的唇瓣,「说话,你丢下我,跑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燕月从未告知我隐居之地的名字。
室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口口声声说的自愿和亲,又是骗我的,对吗?」他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眼底蓄满阴翳。
这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再次抛下他,是事实。
沈席玉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和心灰意冷。
「我原以为,你心软,顾念旧情,甚至……」沈席玉自嘲一笑,「是喜欢我,才愿意嫁过来。」
「你别这样……」我抖着双手抓住他的衣袍,「我喜欢你的——」
「够了!」沈席玉冷喝一声,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我倒宁愿你一开始就拒了,也好过被你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
屋中烛火跳动,发出噼啪声。
沈席玉背对我,坐在远处的小凳上,明黄的衣裳半掩在暗影里,侧脸露出一丝疲惫。
我赤脚走过去,缓缓跪下,「陛下,祸不及家人,我以命相抵,求您放过他们。」
沈席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起来。」
我执拗地垂下头,听凭发落。
「宋妧。」沈席玉的声音很轻,「你以为,朕要报仇,你会活到今日?」
我茫然地望着他,「陛下想怎样?要贱妾打掉孩子,继续伺候您吗?可以的。」
沈席玉差点咬碎后槽牙,用杀人的眼光死死盯着我,
「宋妧,你给朕听好。朕不在意孩子是谁的,朕也不在意你喜欢谁,朕只问你一句:走还是留?」
短暂的寂静之后,我挫败道:「留。」
沈席玉骤然攥紧拳头,骨节泛了白。
他盯着漆黑的夜色,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于是扭过头来,眉眼压得低低的,
「宋妧,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再骗我,我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来。」
「我晓得……」
沈席玉倏然起身,解下衣服。
我惊惧地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这表情大概刺痛了沈席玉的眼,他讥讽道:「留的意思,你难道不知?」
「我还有孩子。」
「朕没那么卑鄙。」他冷哼一声,一把提起我,丢进床里,「还没到对一个身怀六甲之人感兴趣的地步。」
他自己横在外侧,放下帐子。
我则傻愣愣地坐在靠墙的位置,看他闭上眼。
「过来,暖床。」他闭着眼吩咐道。
我狂乱的心跳并没有因为他的闭眼而消停。
沈席玉尽在咫尺,我仍旧不可抑制地乱了心,沉默半晌,慢吞吞扯过被子,躺在一旁。
「暖床还用朕教你?」
凌冽的话语点醒了我,此刻我该贴过去。
说是暖床,此刻沈席玉身边,却是最暖和的地方。
我挪了挪,将头轻轻枕在他胳膊上,缩在他身下一个刚好能容纳我的空挡。
再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沈席玉的胸口,抓住他的衣襟。
这是最令我安心的方式。
沈席玉没再说话。
自从恢复记忆后,我还是第一次睡在沈席玉身边。
梦魇破天荒在今夜变得浅淡无痕。
后半夜我依稀记得自己哭了,没了以往的惊惧,却满心哀伤。
我似乎在梦里喊了沈席玉的名字,有人拍着背,轻轻哄着,折腾了好几次,才昏昏睡去。
第二日清晨,我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撞进沈席玉一双暗沉的眸子里。
他冷着一张脸,赤裸的胸膛上搭着我的手,还有几个牙印,前襟早就被攥得皱皱巴巴的。
「松开,朕该上朝了。」
他声音带着清晨的哑,和淡淡的不悦。
我脸一红,匆匆撤掉手,局促地抱着被子坐起。
回忆起昨晚,我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叫了沈席玉的名字,梦中哄我的,是不是他。
沈席玉背对着我穿衣裳,我一时出了神,直勾勾盯着他看。
直到他回头,与我四目相对。
我才恍然发觉自己失态,耳根红了一大片。
「待会有人来请平安脉,别乱跑。」沈席玉系着扣子,对上我欲言又止的目光,「你想说什么?」
「昨晚……我哭了吗?」
沈席玉垂眸,哼道,「朕睡得死,哪里知道。」
我一时窘迫,换了话题:「父亲母亲他们还好吗——」
「他们好与不好,全凭你如何表现了。」沈席玉对着镜子理好衣裳,「只要听话,他们自然无事,否则——」
他俯身一把拽住我纤细的脚腕拖过去,阴沉地把玩着,「朕就把你锁起来,你这辈子别想见到他们。」
我早就瞥到了床头的铁链,吓得缩起脖子。
沈席玉想要的目的达到了,唇角勾了勾,放开我往外走。
「你什么时候再来?」我怯生生地问道。
沈席玉眉眼染上一星半点的愉悦,「这几日事忙,改日吧。」
果真,他一连数日没来。
我夜间又开始睡不安稳。
加上吃得不多,很快瘦脱了相。
我疲惫地倚在床边,盯着外面盛放的玉兰花出神,数着花瓣,猜沈席玉什么时候来,突然身后有阴影投落。
「不吃不喝不睡,你想干什么?」
我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回头露出喜色,「你来了?」
他神情一紧,看见我憔悴的面容,浮现怒意,
「非得看朕怄死,你才舒坦是不是?离了人就闹脾气是什么毛病?不知道还有孩子吗?」
我头重脚轻地朝他扑过去,将他瞬间僵硬的身躯拉近,「别骂我,让我睡会儿……」
话没说完,人已经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