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了件黑色风衣,身材高挺,凌厉眉眼染着笑,纤薄嘴角痞气地勾着,身后是霓虹闪耀的街。
然后他冲我伸出手,笑容张扬,声音很坏:「走吧,跟哥回家。」
学校外,他住着的公寓,是家里一早买下的。
我在他承诺了保证规矩之后,忐忑地踏足了这里。
并非第一次来,但之前都是白天,坐一会儿就离开了。
池野明显心怀不轨,分明保证了规规矩矩,一进屋就原形毕露。
我推搡他,有些气恼:「你说话不算话,我再也不信你了。」
他在我耳边的笑,又轻又撩:「乖宝,我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坏男人。」
「但我保证,只对你一个人坏,好不好。」
他靠近我的耳朵,在我浑身颤抖时,又低声道:「我不骗你,毕业后我们就结婚,我池野要是反悔,不得好死。」
他说着令人心惊的话,做着令人心惊的事,我手足无措,只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池野一会儿叫我「木头」,一会儿又叫我「乖宝」,声音循循善诱,自己却也耳根红透。
窗外应是下雨了,隐约听得到淅沥雨声,感受得到丝丝凉意。
天大地大,仿佛只剩我们两个人。
他说:「乖啊木头,别怕,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哥哥保证。」
我紧握的双手,被他推举到头顶,耳边皆是闹腾,在脑海中一遍遍地炸开。
不知听谁说起过,爱情的本质就是连绵不断的疼痛,唯一的解药就是他也足够爱你。
那一刻,我很矫情地想到一句话——
外面风雨琳琅,漫天遍野都是今天。
有人爱我,我便值得被爱。
池野说我是书呆子,还说我是傻子。
他每次送我东西,我们俩都要别别扭扭地闹一场。
最后他来了脾气,把商品袋扔地上,烦躁道:「许棠,你非要这么轴吗,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以前你不是我女朋友,鞋子穿到开胶也就算了,现在老子给你花钱天经地义,你什么意思啊,跟我分这么清?」
「接受我的东西就这么难?你现在甚至还在兼职打工,为什么非要这样呢,你难堪我也难堪。」
我知道他的意思,作为他的女朋友,我兼职打工让他遭受议论了。
一开始他带我跟他那帮发小一起吃饭,别人的女朋友落落大方,衣着光鲜,打扮靓丽。
而我格格不入,妆也不化,穿得简单,全身上下是便宜货。
当时有人打趣,说原来阿野喜欢白幼瘦,许棠看起来像个高中生。
池野尚未开口,吴婷婷率先道:「什么高中生,我嫂子是灰姑娘,摇身一变就能成公主的那种,亮瞎你们的狗眼。」
她眉飞色舞地说着,还不忘用胳膊撞一下池野:「是吧哥?」
池野轻撩眼皮,骂了他们:「老子喜欢什么样的,关你们屁事!」
我不喜欢跟他们一起吃饭。
被池野强行带去几次后,任他下次如何要求,我咬死了不肯去。
甚至还因此第一次提了分手:「你非要我去的话,我们分了吧。」
池野当时脸色就变了,眯着眼睛道:「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分手!」
我生气地朝他喊,眼泪夺眶而出:「我一早就说了,我们不合适,不一样,你非要逼我,我做不成你想要的那种女朋友,我乐意做灰姑娘,行了吧。」
他愣了下,仿佛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声音软了下来,哄我道:「说什么呢,老子就喜欢灰姑娘,你做你自己就行,木头,我不逼你,你以后也别动不动说分手,成吗?」
我知道,我有很多委屈,他亦有委屈。
别人说池野那么傲那么狂,女朋友许棠还不是穿了件起球的毛衣。
许棠甚至还在校外奶茶店找了兼职。
我不明白,哪件毛衣不起球,难道因为袖口起了一点球,就必须扔掉?
校外兼职的大学生多了,我们都在好好生活,努力上进。
我普普通通,格格不入的只是池野的世界罢了。
他们后来经常去的酒吧、高档俱乐部、射击场,是我从来不曾踏足,也不敢踏足的地方。
为什么非要这么轴?
他送过我最新款的手机,执意要我收,说放假的时候好联系。
我在回家时,那手机被陈茂娟看到了,她当下嘲讽道:「还以为你多清高,当初给钱不要,是嫌少了?现在还不是靠男人吃饭,被包养了吧,我说呢,放假也不去打工了。」
「你别胡说八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我气得浑身发抖,不仅因为她不干不净的话,还因为我回家后,发现她因为没钱花,竟然在小区找了一老头做皮肉交易。
这些都是姑姑告诉我的,姑姑有次过来照看爸爸,把人堵在了家里。
那次回家,池野来找过我一次,在小区楼下,发信息问我住在几楼。
我回头看到陈茂娟正咒骂着的嘴,说着最肮脏的话。
又看到日渐萎缩,躺床上没人形的爸爸,以及脏乱凌乱的家,几乎是瞬间,心生恐惧,几近作呕。
我跑下了楼,身后传来陈茂娟又一声辱骂:「发什么疯,你投胎去啊!」
池野在楼下,他开车来的,买了礼品。
他站在阳光下,双手插兜,冲我笑,说要上门看看我爸妈。
我浑身上下一阵恶寒,想尽办法地赶他:「今天不方便,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而且我妈也不在家。」
好不容易哄走了他,上楼之后,我看到站在窗户边的陈茂娟,轻蔑地看着我:「你比我强,找了个年轻的,下次他再送你手机,把你这个留给我,我也该换了,那老头太抠,不如你这个。」
……
是陈茂娟使我明白了,无论我走得多远,永远摆脱不了这地狱的深渊。
恶臭的阴暗角落,令我无比厌恶和恶心。
我差点就吐了。
然后当着她的面,我把池野送的手机给砸得稀巴烂。
她气得面色发青,抬手给我一巴掌,又开始打我。
我们在脏乱的房间,互相谩骂,用最恶毒的语言。
陈茂娟一边扇我,一边骂:「看不起我是吧,告诉你许棠,你和我一样,都是骚货,贱货,都是花男人的钱,你有什么可骄傲的,我呸!你跟我一样知道吗!……」
不,我怎么可能跟她一样!
如果跟她一样,我宁可立刻去死!
我一直都明白的,我们这样的家庭,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拼尽了全力,才能堂堂正正活得像人。
只有靠自己的能力摆脱这地狱,才是真的可以摆脱。
除了我自己,没人救得了我,池野也一样。
内心的脓疮,除却自己,谁都无法剜掉。
我与池野谈恋爱的事,大二那年,表哥便知道了。
他对我说:「许棠,如果你谈的是一场不对等的恋爱,那就尽量要让它对等,只有对等了,你才是你自己。」
不对等的话,你便是受制于人,迟早失了自我。
失了自我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我都明白的,也一直在努力前行。
可是陈茂娟如此令我绝望。
从前我盼过爸爸死,如今我盼着她赶紧去死。
可她命真硬,大二那年,竟有次找到了学校,管我要钱。
我冷冷地看着她,说没有。
她不屑地笑:「找你那男朋友要啊,他应该挺有钱吧,你不要我去要,我女儿也不是白给他睡的。」
绝望,还是绝望……怕她在学校闹,我将卡里全部的钱,都给了她。
她面无表情道:「才这么点?你的奖学金呢?贫困补助呢?难道你男朋友不给你钱花?」
「别怪我没提醒你,多搞点钱,总比搞大肚子强。」
「滚!你立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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