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时月双手覆在腹上，跟着太监一路往养心殿去了。
期间退让行礼的宫人不少，都悄悄抬眼看她。
这是她第二次进宫，而身份从一介草民成了皇上亲封的永昌郡主。
养心殿。
杨时月踏进内室，微微低着头先行了礼：“参见皇上。”
“乖孙，快坐到朕这儿来。”
听着稍显中气的声音，她抬起头，眼神微怔。
此时的皇上面无病态，眼中还带着神采，鬓发参白，看着倒也硬朗。
杨时月记得也就是在萧颜入宫后，皇上的身体才每况愈下。
她坐到皇上身边，唤了声：“皇爷爷。”
听到杨时月这一声，皇上念起太子，不由红了眼。
他微不可闻地叹声道：“皇爷爷不好，没能及时将你寻回，裴少淮对你可还好？”
杨时月听了，心不免一涩。
若是从前，裴少淮对她是极好，但自从入了京，他就逐渐变了。
“好。”她忍着心中的失落，强扯了下嘴角。
或许是因为爱屋及乌，所以皇上才对裴少淮少了些防备。
“若如此，朕也放心了。”皇上又道，“朕打算给你养父一个官职，也算是谢他救了朕的孙女儿。”
闻言，杨时月心中咯噔一下。
她立刻起身跪下：“孙女养父从未任过官职，恐会辜负皇爷爷的信任，且以官职为赏，也会惹众官非议，还请皇爷爷三思。”
皇上愣了愣，良久后才摆摆手：“罢了，那便赏他百两黄金吧。”
听了这话，杨时月才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此时皇上还没有想杀养父的心思，她也不用多费心劝。
与皇上一同用过了午膳，杨时月才出宫回府。
脱下有些繁重的宫服，她换了身轻便的缎绣云纹衫，将首饰放进木盒中收起。
“夫人。”
忽然，一小厮在外头道：“大人让人来传话，说今个儿不能回来了。”
杨时月眉一蹙，缓缓道：“知道了。”
她心有失落，更有丝疑惑。
从前裴少淮就算彻夜不归，也不会特意遣人来传话，不过是次日解释几句。
杨时月握着木梳的手渐渐收紧。
难道裴少淮去了萧颜那儿？
传言萧颜出身于官宦之家，因家道中落被迫沦落。
但她精通琴棋书画，容貌美艳，不少风流才子都引她为知己。
听闻萧颜经常去柳音诗社，杨时月从小厮那儿打听到了地方，只是还未走近，就见裴少淮从里边儿走了出来。
他平日清冷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似是才经历了什么开心事儿。
杨时月心尖微窒，眼尾泛着淡淡红意。
她站在原地，看着裴少淮越来越近。
裴少淮见她突然出现在这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来这儿作何？”
“天还早，我出来四处走走。”
她仰起头，深吸了口气平缓着心口的疼痛：“入冬了，注意身子。”
说完，步伐匆匆离去。
裴少淮张了张嘴，不由自主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这两日的杨时月眉间总拧着一抹愁色，甚至好几次的眼神都让他心中有些发闷。
她为何突然想回凉州？
杨时月落寞回了府。
她呆坐在椅子上，红红的眼中浸着难忍的悲伤。
哪怕早一年，她问及这个问题，裴少淮还是一样的回答。
或许从进了京城，他那颗赤子之心就开始渐渐消失了。
杨时月无力地沉叹口气。
今日也只有养父一事能让她稍稍有些慰藉，其余的也无甚变化。
只是还未到用晚膳时，裴少淮䧇璍却突然回来了。
杨时月手中拿着花绷子和彩线，面带诧异地望着他：“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裴少淮道：“今早儿已经答应了你，我不能食言。”
闻言，杨时月眉眼并无喜色，反而有种凄楚感。
他答应了她很多事，但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直到最后还要了她的命。
“怎么突然绣起花来了？”裴少淮褪下朝服，换上长衫。
杨时月没有回答，只是哑声问道：“萧寒，你可会嫌恶我做仵作一事？”
裴少淮才坐下的身子一僵。
他蹙起眉，语气淡漠：“怎会，只是你如今已是郡主，那些事儿能免就免了吧。”
杨时月眸光一暗：“说的在理。”
晚膳间，裴少淮盛了碗药膳汤放在杨时月面前：“你气色不太好，喝点儿汤补补吧。”
杨时月望着眼前的汤，心情复杂。
她摸不准此刻裴少淮的心思到底还在不在她身上。
他会不会像那次一样，是因为她无意间撞见他和萧颜在一起才向她示好的。
而这次又如那次如出一辙。
“婉婉。”裴少淮忽然唤了她一声。
杨时月抬眸：“何事？”
“你到底怎么了？”他微冷的眸子中带着几分探寻，“难道夫妻之间也要藏掖着？”
闻言，杨时月心中苦笑一番。
这话应该由她问才合适吧。
“没什么。”杨时月抿抿唇，继续道，“只是今日进宫同皇上说了些话，想起生父母来了。”
裴少淮也没有怀疑，继续给她夹菜，神情却若有所思。
杨时月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忐忑。
她在宫中也听了些关于朝中的话。
因皇上再无子嗣，储君一事成了众臣心中的大石头。
若不是她的出现，皇位必定要传给皇室旁支。
杨时月深吸了口气：“明日你可有空闲？”
裴少淮反问：“何事？”
“爹的生辰快到了，我想你陪我去买些东西给他。”她回道。
裴少淮想了想，皱起的眉微微展开：“好。”
用完晚上，府门小厮急匆匆跑了来，在裴少淮耳旁低语了几句。
想必丫鬟口中的女子就是萧颜了。
她忍着心中的闷疼，道：“以后这事看见了就当做没看见，也不必与我说。”
丫鬟一怔，只能悻悻道：“是……”
杨时月微叹一声，继续走着。
“拿命来！拿命来！把命拿来算一算，前世今生算出来！”
忽然一阵吆喝让她愣住。
杨时月抬眼望去，只见几丈外一个穿着苍青色纱纹袍的年轻男子手持一写着“问卜算卦”的幡悠哉悠哉地走来。
因他的话，行人纷纷向他投去异样的目光。
无因其他，只因他的话太过晦气。
什么叫“拿命来”？
杨时月并未在意，只是疑惑这男子看着不过二十五六，怎地成了算命先生。
擦肩而过间，那男子忽然换住她：“夫人留步。”
杨时月一愣，回身看着他：“何事？”
男子打量了她几眼，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也罢，夫人无命可算。”
此言一出，杨时月心一震。
“大胆！”丫鬟怒斥道，“竟敢如此无礼，你可知夫人是谁？”
男子嗤道：“自是无命之人。”
“你……”
“何出此言？”
杨时月打断丫鬟的话，眼中带着几丝惊惧与紧张。
她听得出这男子话中又另一层意思。
男子看了丫鬟一眼，并未说话。
杨时月便将丫鬟打发回府，才问道：“你说我是无命之人，此话怎讲？”
男子才一张口，目光忽地落在她身后，笑道：“断你命之人来了。”
杨时月眼眸一怔。
她转过身，只见裴少淮阴沉着脸向她走了过来。
她心霎时犹如跌进了深渊，不久前的记忆一点点涌入脑海中。
裴少淮是断她命之人！
杨时月猛的回过头，想再问几句，却见那男子早已离去。
裴少淮在她身侧停下脚步，目光也定在那渐渐远去的幡上。
见杨时月神情微微呆滞，以为她那男子同她说了什么话。
他冷然道：“不过苏湖术士，说的话岂可当真。”
杨时月回过神，抬头怔怔望着裴少淮。
若她未重生，兴许只当那男子胡言乱语。
可是一句“断你命之人来了”让她彻底慌了。
她命难道又要断在她的枕边人手中吗？
裴少淮见她脸色苍白，心一紧，语气也缓了下来：“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杨时月回神后，不安地眨着眼：“没事。”
她看向裴少淮，扯了扯嘴角：“你忙吧，我自己走走。”
杨时月忍着心尖的颤疼，抬腿准备离开。
忽然，手腕被一只大手攥住。
裴少淮看着她，沉声道：“我答应过你要陪你买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