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的。」
谢博衍不相信:「你还会做饭,我怎么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
毕竟这个技能是我上辈子学会的。
我含糊着说:「我一直都会,好了,吃饭吧!」
谢博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心疼地揉了揉我的发顶。
「嗯,吃饭!」
「以后你想自己做就自己做,不想自己做就出去买。」
「好!」
「多做点自己爱吃的,你不是喜欢吃辣嘛,这一桌都没见着辣。」
我咽下嘴里的饭说:「健康!」
谢博衍啼笑皆非:「稀奇,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我笑了下没说话。
他叹了口气:「也好,多养养,太瘦了!」
我的生活就这样规律了起来。
每天早上我会起床去跑步,然后给谢博衍带一点早餐。
至于我自己的,就在家里做。
有一次谢博衍好奇地尝了一口我的。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好吃?」
我说:「健康!」
他摇摇头:「不明白你们小孩子都在想什么。」
吃完早餐我就开始刷题。
一个半小时后去医院,待到中午十二点半。
那是他们留给我的时间。
我经常带着一本书去给姐姐读,然后推着她去楼下花园逛一圈。
有时候会碰到相熟的医生、护士或病人。
他们问我是谁。
姐姐说:「我妹妹。」
「妹妹好看的呀!」
姐姐骄傲地点头:「对!」
中午,我会在母亲给姐姐送饭过来之前离开。
每当这个时候,姐姐就会很失落。
她希望我和父母能和和美美地相处。
可是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明白,她做不到。
我只能安慰她:「我不难过,能每天看到姐姐,我一点都不难过。」
我是真的不难过。
「我会自己做饭吃,都是我爱吃的,吃得很饱,中午还会睡午觉。」
我说:「你看,我都胖了!」
姐姐捏捏我的脸:「长肉了,也有血色了,不错!」
姐姐欣喜于我的越来越好,谢博衍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凝重。
那天他喝了点小酒,微醺,一个人站在阳台抽烟。
我是睡前出来喝牛奶的时候看到的他。
「博衍哥,你早点睡,我先进去了!」
「站那儿!」
他掐灭烟,又扇了扇身上的烟味。
走进来,他审视地看着我。
半晌他说:「茵茵,跟哥交个底,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语气让我感觉自己好像是憋着什么大招的反派。
我语气无辜地问:「我怎么了?」
他不耐烦地「啧」了声,抬手推了下我的额头。
「你是我带大的,我比你姐还要了解你,别想着骗我。」
我很无奈:「我每天健身,努力学习,好好吃饭,不好吗?」
他皱着眉:「很好!」
「这些是我一直期望你做到的,可是你突然之间全部做到,我又很担心。」
「茵茵,我很担心你!」
他确实醉了。
不然情感内敛的他断不会在清醒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我叹了口气:「哥,我很好,真的,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我很开心,我每天都很开心,真的!」
谢博衍突然抱住我,他拍拍我的背,像小时候那样。
他说:「茵茵,不管发生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好!」
老天爷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存在。
当你以为日子会幸福美满地进行下去的时候,它总是突然出现,打破这个梦幻泡影。
姐姐再一次被推进了急救室。
原本我们还在讨论怎么织围巾,她突然就倒了下去。
母亲赶来之后给了我一巴掌。
她恶狠狠地质问我:「方茵,你对阿菀做了什么?」
她诅咒:「要是阿菀出事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动作太快了,谢博衍只来得及把我拉到身后。
他气势汹汹地上前。
我拉住他,冲他摇摇头。
他沉着脸碰了碰我的脸。
「疼不疼?」
我嘶了声,挺疼的。
母亲还在咒骂,她说姐姐身体越来越差,我却把自己越养越好,是不是故意的。
她说我就是在报复他们。
她说为什么受苦的是阿菀而不是我。
她的状态明显不对,谢博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我拉到一边。
面对这样的急怒之人,辩驳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了。
父亲搂着母亲,他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多说一句。
母亲面对我时还有谓之怒谓之恨的情绪,父亲则淡漠很多。
我于他而言似乎就像空气。
上辈子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医院。
酒精中毒。
看到我时,他一点也不惊讶。
他说:「再有关于我的电话联系你,你不用理会。我没养你小,也不需要你养我老。」
他一直很清醒,清醒地漠视我。
谢博衍买来一瓶冰水给我敷脸。
他安慰我:「没事的!」
我点点头,笑着迎合他:「对,不会有事的。」
当然不会有事,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不是现在。
谢博衍拉过我的手,将我紧握的拳头掰开,指甲深陷掌心,已经掐出了血痕。
他说:「不想笑就别笑,难看!」
强撑的情绪仿佛被人扎了个眼儿。
我细碎地哽咽出声。
我害怕。
即使知道不是现在,我还是害怕。
姐姐被抢救了回来。
她被安放在重症监护室,等到转入普通病房,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在这期间,我被拒绝前往探看。
父亲说:「你别来,你帮不了任何忙,就不要让她更崩溃了。」
我接受了。
姐姐还在昏迷中,我确实帮不了任何忙。
没必要为了安自己的心,徒惹一些麻烦。
姐姐不会有事的。
而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要努力健身,认真学习,好好吃饭。
谢博衍越来越沉默。
他身上的烟味越来越重,眼下的阴影越来越重。
我知道他睡不着。
他总会在半夜的时候爬起来喝酒麻痹自己。
就像上辈子一样。
窒息感拉扯着所有人。
好在雨过总有天晴时,姐姐醒了。
「吓坏了吧!」姐姐摸着我的头轻声问。
我靠在她床边摇摇头:「没有,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又瘦了!」姐姐说。
「吃糖!」姐姐打开掌心,里面是一颗水果糖,她眉眼弯弯地说,「刚才江医生过来查房,我找他要的。」
我的鼻子有点酸。
小时候就是这样。
她不能吃糖,但总会找机会找医生或护士要糖,然后藏起来,等到我来的时候塞给我。
「我已经长大了!」虽然这样说着,但我还是接过了糖。
姐姐笑了下:「多大都是我的宝贝。」
「妈妈有没有为难你?」她问。
我摇头:「没有,你放心。」
这话她是不信的。
「别恨她,她已经被我的病折磨得快疯了,她也不是为难你,她是在为难所有人。」
包括她自己。
我知道的。
就像她不准我吃肉,不准我长胖,她希望我能面黄肌瘦,仿佛这样才对得起姐姐。
但其实她对自己也是这样的。
姐姐不能吃的东西她绝对不碰,姐姐只能吃流食的时候她也几乎滴水不进。
她就像一个苦行僧。
用她的话说:「阿菀在受罪,我们不能替她,难道还不能陪她?」
姐姐在我陪伴时犯了病,她会打我。
姐姐在她陪伴时犯了病,她也会打她自己。
她公平地亏待除姐姐以外的所有人。
「我知道的,你别担心!」
说话间,谢博衍来了。
他买了姐姐最喜欢的吊兰。
相比较五颜六色的花儿,姐姐更喜欢郁郁葱葱的绿。
姐姐好笑地看着他:「你怎么比茵茵瘦得还厉害?」
我趁机告状:「他不吃饭、不睡觉。」
谢博衍横了我一眼:「我是神仙吗?」
姐姐却神色复杂,她张了张嘴,然后看向我:「茵茵,你出去玩一会儿,我跟你博衍哥说会儿话。」
我点点头,走了出去。
我知道他们要说什么的。
姐姐肯定是在宽慰他,让他不要内疚,更不要自责。
我以前一直以为折磨他的情绪是思念。
后来才发现,那些年他似乎活得更加绝望。
天气慢慢转凉,姐姐的身体也在逐渐恢复。
父母的情绪却越来越低迷。
我不止一次看到他们跟医生争吵,质问医生什么时候能找到合适的肾源。
我也不止一次看到他们向医生祈求,求他救救自己的女儿。
姐姐反而平和了。
我给她织的围巾已经快完成了。
她很开心:「等到天气冷了正好戴。」
我突然说:「姐,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去旅游吧!」
「旅游?」姐姐眼中闪过兴奋,「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她思考片刻摇摇头:「不知道哪里好,好像哪里都好!」
谢博衍说:「云南?」
「那里美吗?」
「美的吧!」说着他拿出手机,「我查查。」
姐姐失笑:「你来真的?我就算了,你可以带茵茵去,到时候给我发照片。」
「我们一起去!」我拉住她的手。
她笑容渐淡:「爸妈不会同意的。」
我说:「那我带你私奔!」
姐姐摆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胡说八道!」
她冲谢博衍说:「你也不管管她?」
谢博衍抬起头:「我望风。」
顿时我们笑作一团。
好消息传来的那天是周四,阳光明媚、微风和煦,是个好天气。
我在刷题的时候接到了姐姐的电话。
她哽咽着说:「茵茵,找到肾源了。等手术结束,我们去云南,好不好?」
我笑着说:「好!」
这个肾源到来的时机非常好。
姐姐的身体能够负担得起手术,她的情况也没有恶化到最坏。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姐姐很开心,她兴奋地诉说着术后她要做什么,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父母纵容地看着她。
甚至第一次,我的存在没有让他们恶语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