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垂在榻边枯瘦的手，黄青青紧皱的瞳眸颤抖着。
强忍许久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落下。
她攥着令牌，踉跄起身，将额头的鲜血擦去，走出内室。
雨落雪中，寒意刺入每一寸的血肉中。
黄青青几番吞咽悲戚，低哑道：“皇上，薨了！”
候在殿外的宫女太监和嫔妃们齐齐跪倒，哭声连连。
伴随着冬雷轰鸣，宏大的丧龙钟被敲响。
黄青青踩着残雪，淋着雨一步步往外走。
她呆滞着脸，望着偌大的皇宫，不知何时是归期。
不过一刻时间，厮杀之声遍布宫中。
黄青青隐约察觉到将要发生何事，她紧攥着手中的令牌，微微颤着。
乾武大殿之下，徐恩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一众士兵。
黄青青孤身站在殿前，看着他和一众反叛的人，目光凄然。
永昌永昌……皇上说，给她赐的这个封号，是想她能够让魏国永世昌盛……
可如今，她怕是做不到了。
徐恩见黄青青额间受伤，面色苍白如纸，心微微一紧。
然仍旧是冷着脸道：“臣接到宫中密报，皇太女弑君夺位，来人，将她抓起来！”
闻言，黄青青眼眸低垂，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撞上那死寂的眼神，徐恩不知为何，心底猛地一窒。
……
庆隆二十七年，冬。
皇太女黄青青弑君夺位，被关押天牢。
三日后午时三刻，将于午门外处斩。
天牢。
黄青青坐在角落中，望着墙上一小扇窗，眸光黯淡。
她曾出生在天牢、自幼跟着养父在牢房长大，而如今临死前又回到了这里。
二十二年前。
她亲生父亲当朝太子，被人诬陷谋反，被至亲皇爷爷亲手了结！
而如今她又被同样扣上了谋反的罪名，给她扣上罪名的，是她的夫君！
“提邢司大人。”
狱卒的声音将黄青青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转头望去，只见着正一品官袍的徐恩走了过来。
黄青青眸色寂寥，她见证了徐恩穿素服俊美、穿县官官服高大挺拔，而如今，看着一身紫棠色赤金线长袍的他，竟是如此的陌生。
牢内，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徐恩看着黄青青苍白的脸，还有额间未愈的伤，终归先走上前。
他俯身，大手落在她伤处旁：“怎么弄的？”
黄青青不说话，只是睁着泛红的眼望着他。
徐恩依旧耐着性子，拿出药给她擦拭，轻声道：“你放心，三日后，本司会让人顶替于你。那时，皇太女已死，你还是本司的夫人。”
这般温柔的话却像一根长刺，刺进了黄青青的喉中。
大牢之外，寒风凛冽，冰冷的雨还在下。
丝丝凉风入骨，一刻后，黄青青看着徐恩熟悉的脸，哑声问道：“萧寒，我们回凉州去，好不好？”
闻言，徐恩擦药的动作一顿。
他收回手，淡淡道：“回凉州作何？如今本司执掌朝政，还有很多事要完成。”
黄青青心底一抽，眼中掠过几许痛意。
她垂眸不再说话。
徐恩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又拿出一白瓷瓶。
正是黄青青一直收着的梁左相给的药。
“你不说偶感风寒吗？我把药带来了，牢房里湿气重，你要多注意。”
黄青青看着那药瓶，眸光一震，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
她看着徐恩，颤着手接过：“好。”
待徐恩走后，黄青青痴痴看着那药许久。
她一直将它收着，藏着，就是想装作不见，不闻，然而现在她才惊觉，养父说得对。
在其位谋其政，责任越大，身上的担子则越重。
她没能护住魏国，愧对列祖列宗，怎能苟活于世！
黄青青噙着泪，仰头将整瓶药喝尽。
药入喉中，苦涩不已，这药一时半刻还不会发作。
她忍着满口的苦意，从怀中掏出皇上给的令牌：“你们出来吧。”
话音刚落，牢房狱卒顷刻被抹杀。
几个黑衣人跪在牢外：“主子。”
黄青青抬眼看向他们，语带倦意：“三日后，我要你们帮我办一件事。此事办成，你们便可重归自由！”
……
三日后。
寒风卷着暮雪扫着整个京城。
黄青青被蒙着头捆着手推上囚车，押赴午门。
徐恩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见那跌跌撞撞而来的身影，心中莫名有些不适。
但想着不过是与黄青青身形相似之人，况他已吩咐人将黄青青送出天牢，便没有在意。
黄青青跪在刑台上，单薄的身子颤抖着。
三日来，毒药已渗透五脏六腑，她身体的每一处都像被无数蚂蚁啃噬着。
鲜血顺着她的口鼻不断地流下。
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可她似是看见养父逆着一束温暖的光朝她走来。
她弯了弯唇角，恍若忘了深入骨髓的痛楚。
黄青青知道，从她成为永昌郡主时，就注定了她为人棋子的命。
皇上虽立她为皇太女，也不过是为了赎清他错杀太子的罪过。
后来，又想借她的手除去徐恩。
而徐恩，曾经是爱她，可如今却当她是争夺权力的工具。
只有养父，即使是死，也是为了自己。
她这一生对得起所有人，独独对不起养父……
鲜血滴落在素色囚服上，染的衣襟一片LJ殷红。
望着刑台上那不断淌血的人，徐恩眸色一紧。
他心中隐隐不安，起身想上前查看，然而方走一步，一旁官吏提醒道。
“大人，午时三刻已到。”
闻言，徐恩脚步顿住，转身回到座上。
伸手拿起监斩令，向前一掷：“斩！”
令牌落下。
刽子手揭开黄青青头上的黑布，手起刀落。
刀光之下，徐恩看到的赫然是黄青青满是鲜血的脸！
黄青青微仰着头，面如死灰。
刀风间，她只听见徐恩惊惧嘶吼道：“住手——！”
天旋地转，世间一切都似君臣颠倒了过来。
黄青青浸血的双眸怔怔望着朝她狂奔而来的徐恩，心在此刻忽地多了抹怨恨。
徐恩，是你负了我！
“轰隆——！”
冬雷再至，银白的雪上淌着温热的血，凄怆哀恸。
伴着风刀，徐恩跪于刑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
香消玉碎故人绝，粉骨残躯血染衣。
……
晚秋渐凉，寒意微刺。
京城西北角一府内，小厮正送走从宫中来宣旨的总管公公。
几个丫鬟急匆匆地捧着品红缕金凤湘色滚边袍、玉锦鞋及点翠首饰入了院子。
“夫人，宫服已到。”为首丫鬟低头恭敬道。
一袭古烟纹碧锦裙的黄青青抬眸望去。
深邃的目光落在身前这套极致奢华的郡主宫服上。
她站起身，抬手轻抚着一枝点翠步摇。
这可比徐恩送她的那枝金步摇贵重多了。
“放在这儿吧。”
黄青青收回视线，屏退丫鬟后走到梳妆镜前坐下。
铜镜中，一张清丽红润的脸上面无表情，而往日温润的眼眸多了几分茫然。
食指自鬓角缓缓向下，停至嫣红的唇上。
黄青青杏眼一眯，微微失了神。
她本以为自己命丧断头台，不想竟回到了一年前被封郡主那天。
经过几番确认，她才接受这件不可思议的事。
黄青青望向窗外，院子里的海棠树叶凋零殆尽，枯枝映着余晖，平添了一丝荒芜。
她目光又落在右侧的床榻上。
徐恩还未回来。
如果她没猜错，如今的他应该正暗自培养党羽，甚至还和萧颜……
黄青青眼神一暗。
但一切还来得及，徐恩羽翼未丰，萧颜也还未进宫。
更重要的是，养父还未死……
她心恍然一疼，在忆起他的惨死，心中的怨怼更多了几分。
亥时过半。
刚回府的徐恩见厅内还陈放着皇上赏赐给黄青青的东西，眉头一蹙：“把这些东西搬下去。”
话毕，便往院子去了。
只是才进院内，未展的眉头又紧蹙了几分。
房中不同与往日地漆黑一片，桌上没有那总会为他照路而留着的烛火。
徐恩心有疑惑。
难道黄青青不在？
他大步跨了进去，借着外头微弱的月光，只见黄青青静静地躺在床上。
呼吸均匀，似是睡熟了。
徐恩眸色一沉，他摸着黑褪去外衫后躺了上去。
习惯性了伸手一捞，将那单薄的身子抱在怀里。
黄青青并未睡，她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徐恩。
“没睡？”徐恩抚着她的头发，声音低哑。
黄青青暗自深吸一口气，并未闻见那股让她酸楚的香味。
她阖上眼，语气平淡：“你忙了一整日，快歇息吧。”
徐恩一愣。
他总觉着有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但困意渐渐袭来，他搂着黄青青，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很快就睡了过去。
黄青青再次睁眼，眼中的挣扎越渐明显。
她伸出手，抚了抚徐恩的脸。
现在的他还没有彻底陷入权势的沼泽中，若他能回头最好。
若不能……
徐恩悠悠转醒，忽觉怀中已空，不由蹙眉起身。
“朝服已备好了，快洗漱吧。”
黄青青一边理着椸枷上的暗彤色朝服一边道。
徐恩望着她的侧脸，眸色深沉：“我公务繁忙，恐不能陪你进宫面圣了。”
“无妨。”黄青青转头笑了笑，“今日可否早些回来？”
见她眼中几许期待，徐恩将将出口的“不行”转了个弯：“好。”
闻言，黄青青笑意更深，她伺候徐恩穿好衣后，一同用了早膳目送他离府。
才入辰时，天还早。
黄青青命人备了轿，去了养父陆成杰那儿。
一路上，她紧攥着帕子，一颗心随着轿子忽上忽下。
算起来，她上次见养父不过一月之隔，不想那是最后一面。
此时的养父还不是七品典仪，皇上也是见过她之后才给他封的官。
黄青青轻咬着下唇，细想着若养父五官无职，也可逃过那所谓的私吞钱粮之罪……
神思间，已经落了轿，丫鬟掀开轿帘：“夫人，到了。”
黄青青起身走出轿子，看着恍如隔世的小院门，眼眶不觉一涩。
“你们在外候着。”
叮嘱好丫鬟小厮，她走过去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院门开了，手里拿着本书的陆成杰见黄青青来了，立刻笑了：“婉婉？快进来快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