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苍上,九霄殿。
姜妲站在紧闭的殿门前,落日余晖浓烈如血,染红了她的眼尾。
几个仙奴皆面色惶然跪倒在地。
殿内的是仙帝,此刻站在仙帝身旁的却并非姜妲这位帝后。
一旁的仙婢看得不忍,轻声道:“帝后,不如您先回宫吧……”
“不。”姜妲身子僵直,嗓音苍凉,一如残阳之下瑟瑟秋风,“本宫就在这等。”
等什么?
等他见完别的女子,施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等他亲口说出,为何违背了当初誓言?
无论是哪一种,于姜妲而言都是难言之痛。
千年前,她不顾父母族亲反对与在大荒之地的陆季迟大婚。
他曾许一生一世一双人,仙界谁不艳羡他们夫妻同心、伉俪情深?
而今千年过去,物是人非,他怕是早就忘记了当初的诺言!
姜妲听着殿内靡靡之音,似尖刀利刃,碎魂诛心!
良久,殿中终于停息,殿门打开一缝隙。
“帝君累了吧,香芩去为您沏一壶云雾灵茶来……”
那女子声音灵动如雀,身上披着帝君陆季迟的玄色金锦长袍。袍下的身姿婀娜,美艳不可方物。
她朝殿外踏出一只纤纤秀足,抬头瞧见了姜妲,满脸潮红只一瞬就褪去,惊得面色煞白。
“牡丹仙子拜见帝后。”
说罢,屈膝要跪。
却有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孤说过,你在这仙宫,可免跪于人。”
帝君陆季迟对上姜妲那双染上血丝的眸,脸上明显闪过不耐之色,声音早不复当初情深:“为何突然来此?”
姜妲苦笑,眸光一寸寸黯了下去:“我来是问帝君,一介小仙偷闯九霄殿,违背宫规,帝君打算如何处置?”
被陆季迟揽在怀中的女子,怯怯哀求:“香芩不知帝君在沐浴更衣,这才不慎闯入殿中铸成大错。可香芩仰慕帝君,愿留在帝君身边为奴为婢。”
姜妲打量她那张好不楚楚可怜的脸,缓缓开口。
“既知有罪,来人,将炽魂鞭……”
她话还未说完,却闻陆季迟冷然开口:“孤看何人敢动她!”
姜妲愣住,这是他第一次当面驳了她的意。
忍住心口涩意,她强撑着说道:“帝君难道忘了,宫规是帝君生母定下的。当初有小仙欲行勾搭之事,被罚数千炽魂鞭,直到元神俱灭,才被扔下堕仙崖……”
堕仙崖乃仙界的惩戒之地,坠入其中,则魂飞魄散,化为齑粉。
而炽魂鞭,却并不会要了仙人的性命。
姜妲不想杀人,她饶是心凉如冰,仍存有一丝奢望。
奢望对此女稍加惩治之后,此事可以揭过。
奢望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千年的夫君,从此可以回头。
然而毫无温度的声音自陆季迟口中吐出:“宫规可改,从今往后,香芩便是孤的帝姬。孤倒要看,谁敢伤她!”
“香芩叩谢帝君!”那牡丹仙子俯伏在地,一副娇弱做派。
抬眸时,却朝姜妲投来得意一瞥,哪复半点楚楚可怜之态?
“孤还要处理政务,来人,送帝后回忘忧宫!”陆季迟冷然拂袖,只留给姜妲一道不近人情的背影。
殿门徐徐合上,将姜妲的视线隔绝在外。
她呆滞地站在原地,一颗心如坠冰海,苦涩沉浮。
当初信誓旦旦海枯石烂的诺言,到头来,不过是一千年白驹过隙的虚妄。
一生一世一双人,呵,一生一世一双人……
姜妲身形一晃,喉咙间涌上浓浓腥甜,唇角滴落一串鲜红。
“帝后,”一旁的仙婢惶然上前,“方才为何不让告诉帝君,您的身子已经……”
告诉陆季迟,她仙魂有损,已时日无多?
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终究他已不再是那个对她一心一意的人。
“此事你不要多嘴,”姜妲眸光黯淡,转身缓缓朝外殿走去,“也不必跟来。”
日落下,她的背影如此苍凉。
那染红裙角的鲜血,似开得正盛的红梅,繁华过后,便是凋零。
忘忧宫,夜已深。
“忘忧,忘忧。问世间谁能忘忧?”姜妲苦涩喃喃。
这巍峨宫阙冷清如雪,还不如人世间小门小户,一茶一饭,知冷知暖。
这夜,姜妲在软玉床上独眠,睡梦中似看见了千年之前的陆季迟。
那时的陆季迟对她呵护备至,眸光温柔如月华。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再未在梦以外的地方见过那样的他……
半梦半醒间,一双手拥她入怀。
“今日,生孤的气了?”熟悉的嗓音落入耳中,姜妲恍然以为又是个梦。
一睁眼,却见枕边的人实实在在是陆季迟。
思及白日之事,她心中痛楚,索性闭目不答。
陆季迟不悦,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孤乃帝君,身边总会有别的女子。但孤的帝后,只有你一人。”
他的怀抱一如当初宽厚温暖,看似情深的一番话,落入姜妲耳中却如此凉薄。
“若我不能陪帝君一生一世呢?”她苦涩开口。
凡人寿命短暂,仙寿亦有尽时。
她情劫不渡,仙魂有损,哪里还有一生一世?
还没等到陆季迟的答复,外头就传来叩门声。
有人恭敬说道:“禀帝君,有仙将与魔族奸细互通往来,恐包藏祸心……”
姜妲一惊。
仙魔两族争斗多年,彼此恨之入骨,私通魔族乃仙界重罪。
没想到,竟真有仙将如此胆大妄为!
陆季迟起身,挥袖间,宫门应声而开。
外头的黑暗如一张巨口,姜妲心中莫名涌起一丝不安。
陆季迟大步踏出宫门,声音冷沉如冰:“说,究竟是何人?”
那仙奴抬头飞快地瞥了姜妲一眼,又垂下眸去,声音颤抖:“是……是帝后的父亲,苏烈。”
姜妲浑身一颤:“不可能!”
她面色发白,看向陆季迟。
触及的却是他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暗卫忠心耿耿,从不曾出错!姜妲,你乃苏烈唯一的女儿,他与魔族奸细来往,你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