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晚星站在门口,身形高大颀长,他穿着一件墨黑色休闲款西装,和他一起涌入包房的,还有外面那沸反盈天的喧闹。
“边总,您好!我是薄时砚,快请进。”薄时砚站了起来,朝着门边走了两步。
“苏小姐,客气了,坐吧。”黎晚星随意的说道。
他走了过来。
薄时砚视线跟着他移动,近距离才观察到,黎晚星西装上印着竖条纹的暗纹,有浮起的凹凸感,薄薄的面料却格外柔软熨帖,使得这暗纹多了丝高雅和腔调,里头是一件象牙白的衬衫,显得温文尔雅。
黎晚星解开自己西装的扣子,坐了下来,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和这里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薄时砚也坐了下来,“昨晚见到边总,就感叹您真是年轻有为,于总力邀我加入基德,所以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冒昧约了边总您。”
黎晚星淡淡一笑,他语气平静,听起来带着真诚,“苏小姐,不用客气,业内都知道您大名,说起来,今天是基德的荣幸。”
薄时砚笑了一下,她昨晚见黎晚星话少,还担心今天冷场,打定了心思自己今天要多说。
没想到,黎晚星说话让人如沐春风般的舒畅,这句话,要是换个人讲,保不齐就会被当做虚假的奉承。
包房门一关,清静不少。
薄时砚注意到黎晚星不怎么动筷,怕是这家火锅不和他口味,开口问道,“边总,平常都喜欢吃哪家火锅?”
“也没特别的钟爱哪一家。”黎晚星语气和他表情一样,平静到不带任何情绪。
薄时砚在心底默了一下,怕是黎晚星并不喜欢吃火锅。
一个不喜欢吃火锅的重庆人?
薄时砚感觉他有些奇怪,就听他重又开口问道,“苏小姐,在这行做了五年了?”
“是,我毕业就去了信通,那时重资产评估部,一穷二白,只有我一个人,大概是靠着一股子初生牛犊的劲儿,把这个部门带到现在有三十多个人了,比我加入信通时候的人都多。”
“整整五年。”
薄时砚看似感慨,实则不露声色的将自己的劳苦功高表露了出来。
黎晚星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极淡的“嗯”了一声,“苏小姐也算这行的老人了,觉得这一行未来会怎么走?”
外面,是重庆言子儿乱劈柴的划拳声;里面,是黎晚星看似漫不经心下的犀利提问。
让人如沐春风的黎晚星只存在了五分钟。
末了,黎晚星对薄时砚说,“基德会看到每一个人的付出,尊重每一个人的成绩,你的团队,由你自己配置,你可以选择独立核算制,直接向我汇报。”
“未来的晋升,由公司的专家委员会按照现行规则,进行统一评定,整个过程都将公开、公平、透明化。”
黎晚星语气和缓,说话从容简洁,带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薄时砚不得不承认,黎晚星这三句话精准的击中了她此时颇有些受伤的内心:
她需要被看到,被肯定;
她也需要付出与收入成正比;
她还需要做出的成就得到相匹配的回馈。
薄时砚简直要怀疑黎晚星是不是在信通有眼线。
不管怎样,她看到了基德满满的诚意。
尽管如此,薄时砚面色不改的吃完了这餐火锅,此刻,还不是她做决定的时候。
在老玖洞子火锅门口,黎晚星从前来接他的助理手中,接过一个包装细致的小礼盒,递给了薄时砚,“苏小姐,见面礼,不成敬意。”
她没直接回自己办公室,而是进了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她拿着那杯咖啡,坐了下来,慢悠悠喝着,从落地窗贴膜的间隔中,看见方凯推开了楼梯间门,有些急匆匆的上了楼去。
程安明那豪华的大办公室就在楼上。
要是没打金万的歪主意,他用得着不管真假,这么快就上去汇报,金万找着买家了?
薄时砚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看来和她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人性就是这样,一旦尝着了甜头,就再也收不住手了。
薄时砚拎着电脑走了。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于海洋打了个电话过来,约她明晚参加个饭局。
刚挂断,她的手机又叮了一声,她拿起一看,有条短信进来。
“苏小姐,您好!基德的福利制度、KPI 评定规则发到您邮箱,您可以了解一下,看看基德是否与你适合。黎晚星。”
薄时砚皱了一下眉,这年头,还有谁会发短信?年轻人不都是用微信沟通吗?
搞得跟个老干部似的。
薄时砚用微信搜了这个电话号码,加上,等待通过。
她刚要打开手机邮箱,又一条短信涌了进来,还是黎晚星。
“资产评估这行,现在还不成熟,基德只能采用量化的方式进行 KPI 评定,来谋求最大的公平化。”
薄时砚看着这条短信,“量化的方式评定 KPI”,她唇角不禁上扬,那就是做多少业务量挣多少收入了。
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往往才是最公平的。
薄时砚觉得在这一点上,她和基德,不,她和黎晚星甚是合拍。
她是真的烦透了信通将什么企业价值观、企业文化也纳入考评了。
她坐在出租车上,打给简源源,这次没被掐断,而是直接接了起来。
薄时砚不由得乐了,“哟,这一生病,待遇都大不同了,简医生,可以啊。”
“说正事,忙,不然我挂了。”电话那头,简源源的声音透着一股医生一贯的威严。
“我今天做了活检,明天能出院吗?”薄时砚收了玩笑,正色问道。
“能。”正在给病人看病,简源源说话绝对的言简意赅。
薄时砚挂了电话,回给于海洋。
“师兄,明晚的饭局,我有时间。”
“好,那我把地点发给你,”于海洋声音轻快,“黎晚星,金万的老板林永生,你,我,就我们四个人。”
“你明白黎晚星攒这个局的意思吗?”
“明白,谢谢师兄提点。”薄时砚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黎晚星将他们这四人攒到一起,就是跟薄时砚表明态度,她想做金万的案子,信通不想淌浑水,但他那里有平台。
但让薄时砚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饭局上再见到林永生时,她真吓了一大跳。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林永生,苍老憔悴得不成样子,和她一个月前见到的那个,气定神闲的林永生,判若两人。
看来金万的状况的确很糟糕。
林永生心中压着正事,不怎么喝酒,黎晚星也不劝,随意喝了点红酒,就让服务员来撤了酒具。
“边总,金万的现状你是知道的,找那些没有权威性的资产评估公司,就算评个十亿八亿的,对金万来说没有用,买家不认。”林永生端着茶杯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的确,资评这行鱼龙混杂,有不少资产评估公司挂靠资质,客户想高评成多少,他们都敢把那数字往报告上填,更有甚者,还有一年能出 200 份资评报告的评估师。
“但是如果基德评估说值七个亿,买家也没法开口只给三亿。”
林永生没心思绕弯子,话说得直接,就等着看黎晚星的反应。
黎晚星抬眸,目光像是无意中拂过薄时砚,最终落在了林永生脸上。
“林老板,感谢认可。”
“基德一向都有行业操守和固守的原则,但正因为如此,基德做起事情来,更加小心谨慎一些。”餐桌转盘转了过来,黎晚星随手拿过于海洋盛好的汤,摆在林永生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永生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薄时砚,他跟她谈过,知道她想做金万的业务。
“苏小姐,你是信通的人,你说说看,基德是不是过于保守了点?”林永生假装不解,话里有话的说道,“都是一个行业的,怎么风格差距就这么大?”
一个连接单都这么谨慎,一个却吃了豹子胆,准备下黑手。
薄时砚假装听不懂,笑着将话说得谦逊,“边总是雄才大略,我不过是一个具体做事的,有事情我就想做,但我哪里够格评判信通和基德呢。”
“没有大树好乘凉,基德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硬拼到现在。”黎晚星不疾不徐,将话接了过去。
他语调平淡沉稳,“当下,所有人都盯着金万,这么大一单业务,谁都想做。但想做金万业务的人太多了,就怕基德一不小心挡了谁的道,被摁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要基德昧了良心做事,基德只能选择不做。”
黎晚星说这番话时,一直看着林永生的眼睛,“林老板,我这么说,你能体谅基德的难处吗?”
薄时砚此时,才是真正的恍然大悟。
她把金万背后巨大的利益纠葛,想得简单了。
这背后不是一百万,不是一千万,甚至不是一个亿,而是十亿,几十亿。
黎晚星将话说得这么明了,她看着林永生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拿起手机站起身来,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薄时砚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去了趟洗手间。
她关掉水龙头时,电话还真来了。
“薄时砚,”一接通,电话那头的简源源听到背景音,就有些炸毛,“你今天出院时候,我怎么给你交代的?你没在家休息呢?又在忙你的破工作?”
“你还要不要命了?”简源源和薄时砚的闺蜜情甚笃,她真担心薄时砚,也气极了薄时砚。
“没有,没有,我没忙工作,我在跟基德的老板吃饭,吃饭而已。”薄时砚妄图糊弄过去。
“我信你?囊肿都累出来了,你没事还跑去跟什么老板吃饭?你又是想拿什么单子吧?”
“你到底能不能有不拼的时候?”
薄时砚被顶得有些无言以对,她知道简源源是真心为了她好,她嘴上不服输,剑走偏锋的怼了回去,“好,好,好,不光吃饭,我这就还去把基德那老板睡了,开启躺赢的生活,再也不用累了,好吧!”
“快去,快去,你要真睡到了,我恭喜你,”电话那头的简源源已是被气到无语,“回去睡觉时,枕头垫高点,祝你在梦里睡到基德老板,再也不用这么累!”
说完,简源源无声无息的挂了电话。
这头,薄时砚犹自对着电话不服气的争辩,“你别不信,我这就去把基德的老板睡了!”
字字都铿锵有力。
薄时砚背对着的是男洗手间。
黎晚星站在洗手台前,皎白的衬衫袖口,钉着铂金的袖扣,扣得规规整整,衬衣下摆收进垂坠感极好的西裤里,纹丝不乱。
整个人,看上去,优雅又有腔调。
薄时砚的那些话,一字不拉的全落进了黎晚星耳朵里。
他擦干了手,将纸巾丢入一旁的垃圾桶里,风波不动的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