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斐后来曾对我说,大概是他循规蹈矩了一辈子。
当碰到整日像个小鸟一样,在他身旁喳喳问个不停的吴柳屏时。
他竟然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沦陷了,他知道不对,日日受着煎熬,最终还是暗地里同吴柳屏交往起来。
只是,每每看着儿子一脸笑意地同我们说着,哪里又不小心遇见吴家姑娘,哪日又收到了吴家姑娘送他的诗集……
他亦是痛苦万分。
后来,他曾下定决心斩断情丝,依旧当个方端君子,世人眼中的好丈夫、好父亲。
奈何,当他看到桡儿腰间带着的香囊,那个是吴柳屏曾调笑地说要送给他的,他就又后悔了。
只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他有了足够的决心,再同吴柳屏断绝往来,一切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世事难料啊。
还没等到他攒够决心,我的儿,就吞金自尽了。
有的时候,我在想,他们两个究竟是不是没有良心这种东西,整日对着我和桡儿,不会觉得愧疚么?
为什么还能如此波澜不惊地当做不认识?
其实,要说陆文斐完全没有良心也不对。
事后,他还是知道来表达一下忏悔的。
呵呵,事后!
我离和归家后,陆文斐曾来找过我,乱着头发,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完全不见往日方端君子的模样,他给了我一把匕首,说他无颜求我原谅,今天是拿自己的来偿命的。
毕竟是多年夫妻,我深知如果我骂他、打他,也许他的愧疚感就能得到一些纾解。
可是,好像我不愿意呢。
我缓缓地把匕首归了鞘,平静道,「不用偿命,桡儿本就是你生命的延续,况且,桡儿那么敬爱你,他不愿看到你这样。如果可以,你也抄几卷大藏经给他吧。」
然后,顿了顿,看着边上要三人合抱的大树,「昨儿,我梦见桡儿了,他还坐在他小时候我们给他做的秋千上,怪我们不烧经给他呢。」
果然,陆文斐听了,原本挺直的腰脊,似乎突然就弯了,也就一瞬的时间,他好像老了。
我突然有点想笑了,偿命?怎么可能呢?
桡儿离开后,我方知,死亡是解脱,不是赎罪。
我怎么可能让陆文斐这么轻轻松松地死去。
当然还有吴柳屏,哪能让这个单纯活泼的姑娘,葬送了我儿的性命后,又快快乐乐地继续当着招人怜爱的小鸟呢?
可是,复仇哪有那样容易呢?
陆文斐后来向陛下请了罪,准备辞官归隐,但是陛下不许,只是小小惩戒了一番。
是的呢,朝廷军权让以卫国公为首的武将集团把持着,没有他们的配合,许多政令根本出不了京城。
陆文斐,是陛下好不容易才安插进吏部,培养了许久,才当上吏部尚书的重臣,怎么能让他归隐呢?
我阿爹与阿兄呢,与陆文斐都是文臣集团,哪怕是私仇再甚,终归是要为大局考虑,不能自已内部乱了套,让武将们钻了空子。
因而,也只得咬碎牙往肚子吞,明面上还得维持平和。
是以,除了我,竟然再没有人为我的桡儿报仇雪恨了。
我可怜的桡儿啊!
话说回宫宴,卫国公夫人呢,到底是一品诰命夫人。
好似没听到茶碗的声音,也不知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很镇定,拍了拍吴柳屏的手背,仿似什么也没发生,转头神色自然地同旁边的夫人说起话来。
旁的人呢,听见了声音,但碍于太后也没发声、品级又没我阿娘高,只当没听见。
对于吴柳屏,也许只当她是见到贵人害羞,毕竟她与桡儿只是定亲,到底是没走三书六聘,知道她是桡儿未婚妻的人不多,只有几位两家均有往来的夫人知晓。
那日,虽说有几个一品大员的夫人撞破她与陆文斐幽会。
但,到底是簪缨世家,自是做不出背后嚼人舌根的失礼事来。
况且,吴柳屏还是卫国公嫡次女、当今皇后的嫡亲妹妹。
另一方的陆文斐又是朝廷重臣,到底是牵涉许多官场利益。
约莫也有不忍我的桡儿成为他人笑料的同情成分,也有可能是旁的原因。
总之,对于那天的事情,大家好似全然失忆了。
只是,席间不经意的时候,几位夫人的眼波,还是若有似无地在吴柳屏和我的身上流转。
毕竟,半年前,我儿刚失足落水,我与陆文斐决裂离和,后脚吴柳屏就患上「重病」。
现今,吴柳屏「大病初愈」,我也刚好走出丧子之痛,参加了宴席,可真真是巧了不是?
这厢,皇后娘娘方姗姗来迟,太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免了礼,便同席间的夫人们寒暄了起来,全然不理她。
我知道,是因为皇后娘娘没有事先告知,自行让吴柳屏进了宫,惹了太后不快了。
估计,皇后娘娘也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