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听我说话会难受吗……我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好。」
我就捧着手机躺到床上,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
「你还记不记得于晚晚那个傻叉?我前两天和她说我是你女朋友她还不信,还说我在做白日梦。
「陆也,我们下次一起在她面前秀恩爱,让她打脸好不好?」
「好。」
「我爸我妈这两天在家一直把小陆挂在嘴边,说好白菜被猪拱了。你都不敢信,他们竟然说我是那头猪。
「陆也,你知道为什么我爸妈都不反对我早恋吗?」
也不等陆也回答,我自顾说下去:
「因为我爸我妈当初也早恋啊哈哈。
「听说我爸高三追我妈还害我妈成绩退步了,老孟同志到现在还要因为这事跪搓衣板呢哈哈哈……」
我哈哈大笑着,可眼泪早已无声浸湿了枕头。
我吸吸鼻子,笑嘻嘻的:
「小陆同志,你过两天再来我家吃饭,好不好?」
陆也这回沉默了一会儿,才应道:「好。」
我抬手抹眼泪,继续嘻嘻哈哈地说起其他事,说到激动处还要笑两声。
不知道说了多久,我的眼皮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轻。
陆也好久没再出声,我以为他睡着了,便也有些撑不住,开始混沌。
到最后我反反复复一直在嘀咕:
「陆也,会好的,我在的,会好的……」
彻底坠入混沌朦胧之前,我恍恍惚惚听见一声叹息。
他说:
「孟窈,别哭。
「我亲不到你。」
我梦见高一开学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陆也。
那天老孟同志非要送我去学校,结果导航出错害我迟到了。
我听见操场上传来开学典礼的开幕声,火急火燎找到自己的教室准备先把书包放下。
刚跑到教室门口,迎面撞上一堵肉墙差点要把我弹飞出去,幸好那人揽住了我的腰。
「对不起对不起……」
我慌慌张张道着歉,一抬头看见陆也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之后我赶到操场,看到他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我才知道,他叫陆也。
他一身正装站在台上,清俊疏朗,眉目生辉。
而我隐在人海之中,怦然心动。
可全校百分之九十的女生都喜欢陆也。
想挤到我们教室门口来看陆也的女生甚至要排队,发展到最后学校还专门派了老师来赶人。
近水楼台,我们班的某个女生第三天就向陆也表了白。
当时我就坐在陆也旁边,看着那个女生给他递情书。
陆也礼貌地道了谢,没接那封情书,而是反手递给了那个女生一张纸。
他说:「如果你能证明它的话。」
全校女生沸腾了。
只要解出上面的题,就能和陆也在一起。
校内一时掀起数学解题潮,直到有人百度了一下大家才后知后觉。
那道题有名字,叫「黎曼猜想」。
再也没有女生敢凑到陆也面前了。
我默默收起那张摘抄着题目的白纸,将它封存在数学书里。
然后暗暗发誓,和数学不共戴天。
一梦惊醒。
我囫囵收拾过后和老师请了假,打了车就往陆也家奔去。
在门口纠结许久,我还是放心不下,按了门铃。
门开后,看到陆也完好无损地出现,我没忍住扑进他怀里。
「早安,陆也。」
陆也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但他还是回抱住了我。
「孟窈……」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疲惫,我抽身看见他眼底的乌青,心脏犯疼。
「让我陪陪你,好不好?」
陆也从未拒绝我的任何请求,他让开身,把我拉进屋里。
屋里开了冷气,我注意到他穿着中领毛衣,这两者让我觉得有些违和。
我把带来的早餐放到餐桌上:「我妈妈做的南瓜粥可好吃了。」
我轻快地刚把早餐摆好,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随之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我愣住,看向陆也。
陆也拉住我的手腕,声音很沉:「孟窈,我妈妈回来了。」
我还没懂他表情沉重的原因,他便急急拉着我把我塞进了他的卧室。
「在这等我。」
关上门之前,他说:「别开门。」
我懵懵地站在门后,听见屋外踢踏的高跟鞋声音,在走到某个位置的时候停了下来。
有迷糊不清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响起,我只听清了一句:
「你怎么不去死呢?」
而后是奇怪不明的金属敲击声,伴随着重物砸落的声音。
我没法听话,下意识豁然开了门。
先是看到一道窈窕背影站在餐桌旁,手里似乎在搅弄着铁丝线。
而在她侧前方,是裸着上半身跪着的陆也。
他跪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垂着头像个没了生气的木偶,头发上满是黏腻的液体……
是那碗南瓜粥。
呼吸瞬止,我的脚堪堪有个微小的动作。
陆也忽然抬起了头,望向我。
他看着我。
用一种我一辈子都没法忘记,一辈子都不敢想起的眼神。
他在求我。
求我别出去。
求我不要看。
我用尽全身力气,缓缓把门关上了。
我捂住嘴,背靠着墙滑落在地,仰头试图憋住泪。
我听见隔着一扇门的屋外,金属抽打在肉体上的闷响。
还有一声声充满恨意的:「都怪你,都怪你。」
那一刻我真的好恨自己啊。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对陆也的理解,恨自己上一世……
那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痛苦的时光。
而想到这也许只是陆也十多年人生中寻常普通的一角,我便更觉得痛。
直到不知多久以后,陆也蹲在我身前,我都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我的视线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竟然还是看出了他的心疼。
他在心疼我。
「孟窈,对不起。」
他温柔地用指腹擦拭我的眼泪。
「我不知道她今天会回来。」
我握住他的手指,急急抹掉眼泪去看他的身体。
他脸上没有伤痕,头发上带着水珠,换了一身黑色衬衣,显然已经清理过。
我注意到他的衣领子高高竖起显得别扭丑陋,想到什么,我刹那遍体生寒。
我抖着手伸向他的衣领,带着哭腔:「陆也……」
这回换陆也握住我的手指。
他叹了口气:「不好看。」
我盯着他,不说话。
陆也妥协地松开了手。
看到白皙肌肤上的红痕时,我的手抖得不像话。
可我固执地将那道新伤痕,以及其下两圈看起来是近期的旧伤痕,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终于明白,陆也总在别人还穿着薄衬衫的季节就开始穿中高领毛衣,原来不是怕冷。
我屏着呼吸,又去掀他的衣摆。
刚刚隔着距离没看清的,陆也身上纵横交错的伤,这下看得一清二楚了。
我连下手抚摸伤口都不舍得,怕他疼。
他的亲生母亲,又为什么……
我哽咽着:「陆也,疼不疼……」
陆也朝我笑:「你替我疼了,我就不疼了。」
今为止陆也同我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他同我说他的妈妈。
他的爸爸家暴,他妈妈带着一岁的他离开了家。
单亲妈妈在陌生城市讨一份活难如登天,她是靠着白天在垃圾堆中捡垃圾,从一堆金属废品里自学成为的机械工程师。
生活艰苦,可他妈妈宁愿自己几天不吃不喝,也会为他过一个有蛋糕的生日。
她满身疲惫,却还是会在傍晚带他去家旁的公园玩,从不让他受旁的小孩欺负。
在他八岁那年,也许是因为一场大雨,也许只是因为一个喷嚏……
他的妈妈忽然发了很大的脾气,指责是他害她变成这样,怪他怨他。
第二日清醒,她又哭着求他原谅。
后来,这种怨骂、道歉反复几次,演变成殴打、道歉,再到之后,她会失忆记不清自己曾经做过的。
焦虑、狂躁、轻微精神分裂、选择性失忆……
「孟窈,她只是生病了。」
陆也用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安慰我:「就像感冒那样,会治好的。」
「她之前很久没复发过了……」
我说不出话,几度张口:「那她现在知道吗?」
「睡醒了,就忘了。」
「你瞒着她吗?」
「她会接受不了的。」
「那你呢?」我问,「陆也,那你怎么办啊?」
「我受得住。」
你怎么受啊?你自己都生病了你不知道吗?她迟早有一天会把你拉入深渊的……
我多想不管不顾说出口,可我不能。
医生说如果抑郁症患者还会同他人诉说自己的事,那说明情况还算乐观,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握着陆也的手:「陆也,她得去医院。」
「我有在替她看医生……」
「不,她得自己去。」
「她是骄傲的一个人,没法接受……」
那一年,十七岁的我不知天高地厚。
我对他说:「陆也,我们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