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无弹窗全文阅读 江南无恋未删节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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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贵妃是如今除了皇后之外位分最高的嫔妃,为皇上诞下三子一女,宫中人人都说婉贵妃的儿子个个都是青年才俊,大儿子叶盛也就是皇长子,年纪亲亲就请旨随军戍边,如今已经在军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宫中早就默认皇长子为将来东宫之主;二儿子叶驰是三皇子,擅文,去年上京秋闱,拔得头筹,现在官至从二品,任职礼部。三儿子叶桨是五皇子,虽比起兄长的文韬武略微逊色些,但聪颖早慧,一手丹青尽得皇上真传,因此也颇得圣心。

小公主是裕妃唯一的子嗣——沁泗公主叶翎,年十五,是一众皇嗣中最得圣宠的一个,后宫一众嫔妃私下戏称,裕妃是母凭女贵。这么说也不无道理,裕妃是后宫一众嫔妃里唯一一个外族女子,也就是豪赤族战败为了求和送来未名朝和亲的王女。未名朝祖制甚严,严禁皇室宠幸外族女子。所以,按照当朝皇帝恭行祖制的作风,裕妃原本绝无封妃可能。

此外得宠的两个皇子还有,丽妃所出二皇子叶笙和蓉妃所出的四皇子叶城。因得丽妃和蓉妃入宫之前就是闺中好友,叶笙和叶城也就自小养在一处,关系亲近,都在朝堂上封了官职,也都小有建树。再往后的皇子们要么年纪稍小些,要么因生母身份低微,也就连带着不受待见。除大公主丹阳,其余皇子公主皆尚无婚配。
论年岁,两个公主都长我一些;但是论位分,因养在皇后名下,红昭公主也就是我,是唯一的嫡出公主。在皇家,无宠就是低贱。皇子尚且如此,何况公主。“嫡公主”……我细细想着,可还真是“皇恩浩荡”啊。那么,江南定然不会辜负父皇给的这份“殊荣”。


虽说是皇室家宴,许多肱骨之臣,世家大族也都受邀同聚,君臣同乐,好不热闹。
瑟瑟服侍我落座,不知道是不是内务府刻意为之,我的座位很是靠近帝后。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一会儿,帝后均未到来。瞧着桌上精致的吃食,全然没有胃口,手心全是细细密密的汗。入宫以来,我一直称病,未能面圣,这次家宴怕是躲不过了。


这将是红昭公主与父皇的第一次会面,也是我第一次见见那个我在心里盼了想了数十年的生父。一时之间,我竟然有些没了方寸。
正想着,瑟瑟趁着给我布菜,给我递了个颜色。在我身旁落座的居然是贤亲王,迟北。 遇上迟北那一刻,心中所有的谜团终于都有了答案。手中缴了又缴的帕子松开了。真是可笑啊,我想着,我刚才居然还在隐隐期待见到我所谓的“父皇”,现在看来着实没这个必要了。如此,我便擦了擦手心的汗,顺了顺心神,细细朝身旁看去。

我记得那日,迟北着了玄色袍子,长身玉立,带着两三分秋意的凉薄,施施然落座在我身侧。迟北有着刀削般一等一的骨相,总是抿着薄薄的唇,那双眼里写着谦恭疏离,拒人千里。
初见之时我就深知,我和迟北的缘分是人为,而非天定,然而人算常常不如天算。
迟家世代出武将,代代骁勇忠良。迟氏一族也因此根基深厚,到了迟北这一代更是被破例分封了亲王。

当今皇后出身李姓皇商,家中父兄从商发家,无心仕途。皇后无所出,皇上虽有意抬举皇后母家,却也没寻得由头。除开皇后的侄子得了个太常寺少卿的闲职,李氏一族官场再无他人。
反观婉贵妃的母族富察氏,其父富察勇为三朝元老,官拜丞相,其兄富察澈官至户部尚书,其子侄富察海早年随着迟北受命征战豪赤族,为军中副将,有勇有谋,与迟北算得生死之交,在军中颇有威信,如今按照军功受封为镇北将军。民间早有:“叶家打天下,富察守天下”的说法。富察氏越是如日中天,丹阳就越不可能嫁给迟北,大皇子叶盛也越不可能入主东宫。
皇帝顾全豪赤族体面,断然不会将其族内进献的王女所出沁泗公主叶翎许配给曾征战豪赤族的贤亲王迟北。
迟北军权在握,要拉拢迟家,指婚是最好的手段。而我,流落民间召回皇城的红昭公主,无疑是最好的人选。背后无人,了无牵挂,造就了一颗好棋子。父皇啊,您还真是下得一盘好棋。
可怜我那娘亲真情错付,错把利用当作恩典,一代美娇娘,终成土一抷,江南亦是一场梦。
奏乐起,帝后二人入殿,落座。
皇帝道:“中秋月明,本是团圆家宴,各位无须多礼,尽情畅饮就是。”众人举杯,一杯酒毕,皇帝看向我的位置,眼神闪烁,说到:“我儿江南大病初愈,可是瘦了,让父皇好好看看。”
我闻声,上前行礼,答话:“儿臣安好,多谢父皇牵挂。母后命人病中悉心照料,昭阳殿的衣食亦幸得母后照抚,无不妥帖。”
“皇后贤德,深得我心”。皇帝闻言,很是欣慰地轻拍身旁皇后的手说道。
皇后此时满眼笑意,和和气气地对众嫔妃道:“江南流离民间数年,现今回宫,皇上恩典,便是本宫的女儿,也是未名朝的嫡出公主。江南身体孱弱,久病初愈,未能拜见各位妹妹,还望各位妹妹海涵。来日江南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妹妹念在我南儿年幼,切莫见怪。”
一时间,宴会上下都在称赞帝后情深,皇后良善,其乐融融。
众妃之首婉贵妃当即眉开眼笑地说:“红昭公主貌美无双,温婉有礼,皇后好福气。”语毕,还朝我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我像是没看到她眼中的怨毒,躬身答道:“江南愚钝,论才貌定是不及二位公主姐姐,且大公主姐姐择得良婿,与贤亲王天造地设,才叫人羡慕。”说着,我还向身侧的贤亲王迟北略微示意。

一颗好棋子,一定要清楚自己的作用,下对地方,引导棋局。迟北本来一副与我何干的清冷样子,我出其不意就引战到他身上,他居然不恼,也没接话,反倒换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当下就觉得这个年纪轻轻的贤亲王绝非善类。
不待婉贵妃接话,丹阳公主便道:“妹妹真是一张巧嘴,惹人怜。就连我瞧着妹妹今日衣上绣着的鸢尾花都要讨喜几分呢。”
这话一出口,原本热闹的宴会,就像一堆被浇了凉水的篝火,连半点火星都不剩了。大家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都暗暗等待皇上作何反应。
我早知今日这公主制服有异,虽怕引火上身,但是也想冒险试探我娘在皇帝心里有几分轻重。
半响,皇帝也只是闷声不言,盯着我的脸阴晴莫测,与我如出一辙的杏眼凹陷在清瘦的脸颊上,里头漾起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悲伤。
婉贵妃吓得坐立不安,狠狠瞪了丹阳公主一眼,正要起身行礼打圆场时,皇上却先开了口:“这鸢尾花配你自然是极美的。”
众人皆是一惊,皇上这话一语双关,与其说是对我所说,不如说是对什么故人说的,那个故人,众人皆是心知肚明,正是我娘薛宝儿——一朝圣宠,便随圣驾南下出巡,甚至还在江南诞下了我。人们说,若不是我娘出身风月地;且彼时新帝登基根基不稳,迫于祖制和朝臣压力,皇帝定要为我娘封妃,荣宠不断。这么多年,鸢尾花一直是宫中禁花,我娘亲更是皇帝的禁忌。看似深情,而我却觉得纵是有情,也抵不过天家利益。
对于历代帝王来说,美色误国,百无一用是深情。其实,让国运颓败的从来都是皇帝自身,而非无辜女子。世人总是习惯把过错归咎于他人,因为苛责自己总是太难,找个人来怨恨,总要好过一些。常人如此,何况不可一世的天子呢。娘亲让我不要恨,好好活。大抵是:不要与皇帝做困兽之斗,才能活下来。
最后,还是皇后适时打了圆场,说是一早备了歌舞,邀君臣同赏。我抚上袖口的唯鸢花,对上迟北的意味不明的眸子,心想:这场宴会终于开始了。

中秋之后数月,皇帝都没再去过婉贵妃处,就连贵妃两个皇子在朝堂上也受了牵连,屡屡受挫。
许是前院着火,贵妃与公主无暇顾及我,这数月我过得倒是十分安好。除了一个人,时常会给我一点不痛快。这人正是我在中秋家宴上得罪了的贤亲王迟北。

已经立冬了,天气渐凉,我便日日抱着汤婆子,不爱出门,也不大乐意走动,只有每日给皇额娘请安才出一趟昭阳殿。这皇宫就是一片深海,平日里无风不起浪,里头有多少暗流涌动,不得而知。我要想带着娘亲那份期待好好活着,就必须把自己从权力之争的漩涡中摘干净,学会明哲保身。可是你不惹事,却总有麻烦自己找上门,比如迟北这么一个麻烦。
这天,我还是照例去给母后请安。从我的昭阳殿去往母后的坤宁宫,必须要经过御花园。婉贵妃这些日子不招皇帝待见,以她丞相独女的骄纵脾性,这些天自然没个好脸色,常常打骂底下伺候的宫女太监,听说前几日还闹出了人命。宫里人命轻贱,原本起不了什么大风浪,顶多母后拿了皇后威仪罚她禁足几日便也就是了。结果不知道是哪个和婉贵妃不对付的嫔妃在皇上那吹了什么枕旁风,皇上下令让母后彻查此事。母后左右为难,很是忧心,我帮不上什么忙,寒暄两句便自觉不再叨扰,就退下了。

我原本是要径直回殿的。瑟瑟却说那园中的梅花开得正好,问我要不要去看看。瑟瑟这人端庄持重,平日里从不与我多言。想来此番话是有人授意,我顿住好一会儿,看着躬身在我身侧,毕恭毕敬等候下文的瑟瑟,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脸上却是女儿家欣喜期盼的模样,道:“早就在昭阳殿憋闷坏了,这下可要好好地赏一赏花。”
皇家园林到底还是皇家园林,与其说是梅园,不如说是一片梅林。那红梅朵朵开得正好,像是星星之火不小心燎了原,伸展着的参差不齐的枝桠就像一束束火光,眼看就要烧到天边去了。花是好花,可惜也只能束之深宫,任凭它再怎么恣意娇艳,也只能在这里慢慢枯萎老去。就像这偌大后宫,哪个女子初来之际,不是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呢?真是“红颜多薄命,岁月催人老”,我有些出神地想着。
“想来红昭公主也是喜爱梅花的。”一袭白裘的来人没给我再多一会儿沉浸花海的机会,一句话硬生生打断了我的思索。不出我所料,果然是贤亲王迟北。
互相略微颔首示意,算是见过了礼。我并未答话,想看他,不,应该是他们该如何演这场戏,下这盘棋。年纪轻轻得封亲王,兵权在握,这时候联姻野心勃勃的富察家,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皇帝自然不允许军政大权一齐旁落,世代忠良的迟家为了自保自然也是不愿触怒圣上。皇帝金口玉言,这个婚约只有迟家自己来退,但是怎么退皇家的亲,迟家自然惶恐未知,好在皇帝有心重用迟家,不愿忠臣寒心,就给指了条明路。而我,就是迟家的那条明路。

见我始终不答话,迟北居然突然蹭到我眼前,几乎就要碰到我的鼻尖,用刚好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道:“嗯?哑巴了?那日的伶牙俐齿,八面玲珑的红昭公主哪儿去了?”
这话挑衅意味十足,我就是装也该端个公主架子和他吵一吵。但是他说话时,因着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又高了我一头,我低顺了眉眼刚好对着他的颈间,于是入耳的话变得索然无味,我只记得,他的颈白皙纤瘦,喉结线条起伏,说话时上下微动,竟然有些叫人移不开眼。想到这些,我一下子就红了脸。

迟北大概是以为自己得了逞,打算见好就收,进而在我耳旁继续道:“在下与公主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至于此。”他说话时,呼吸浅浅喷到我耳际,痒得很,我的耳朵竟然也开始发烫。我想着,若是有镜子给我照一照,我定是比儿时在唯鸢阁偷喝姨娘桌上的梅子酒,而醉了酒的脸还要红上三分。怕被人瞧出什么端倪,我只得推开他,末了还骂了句:“登徒子”,而后转身就回了昭阳殿,没给迟北解释的机会,留他独自在原地一脸困惑。
生怕这人定的缘分不够牢固般,而后一连数日我总是能在瑟瑟的示意下“巧遇”迟北:外出放风筝断了线,他刚好路过,追回给我;我在御池前喂鱼,他刚好路过,蹭了我一大把鱼食去;我在小厨房做了糕点送给母后,他夸我厨艺了得,央求我下次也送一份与他……

诸如此类的“偶遇”还真是不胜枚举,我从起初偶尔还会脸红,到现在也见怪不怪了。
迟北这人其实喜静,大多数时候与我是无话的。想来,彪骑老将军为了退婚也是煞费苦心,定是给儿子灌了不少“迷魂药”,迟北才如此这般。

这样一想,迟北与我一样也是可怜人罢了。那天我见他在池边喂鱼,穿了藏蓝色的厚袍子,冬日微弱的阳光细细碎碎落在他脸上,乌黑的睫毛纤长而分明,时不时随着眨眼在空气中轻颤,我的心跳也不自觉跟着就漏掉了几拍。指节分明的手很是修长,随意捻了一点鱼食,撒在池里,看着鱼儿们欢腾,偶尔也会像个浑不知事的少年,为一两只扑腾得实在厉害的大鱼朗声一笑,还唤我也去看。

当下就在想两个可怜人要是能抱团取暖,也甚好。娘亲从前总说我像她,我当时不解,明明容貌只得六七分相似,哪来的像极了。后来再回想,娘亲竟然一语成谶。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不枉各方“费心”,终于,小半月之后,宫中到处都对我和迟北议论纷纷。众人疯传:“红昭公主天生狐媚,刚回宫就将丹阳公主未婚夫婿贤亲王迷住了。日日痴缠一处,欢声笑语,好不粘腻”时,我仍在御池前喂鱼,迟北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看我喂鱼,也不上前来,半响也不言语,最后只是轻轻说了句:“还是让你趟这趟浑水了,是我迟家亏欠公主”。
我见他自责有些不忍,他也是身不由己罢了。收了鱼食,转身对他咧嘴一笑,打趣道:“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日若有人来寻我的不痛快,王爷可定要出手相救。”
他先是一愣,随后被我逗笑,有点不好意思地保证:“臣定护公主周全”。
闻言,我也笑了,两个人笑做一处,倒是驱散了彼此之间些许介怀。后来日头不大好,像是要落雪,我便打算回殿。

临走之际,乘着丫鬟太监收拾品物的空当,迟北对我说:“我迟北对天发誓,此生定不负江南。”
我笑了笑,却没做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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