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雅入狱的消息是在五月底的样子传来的。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安绵正在院子的回廊上浇花,她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差点把面前的花抖翻。
好在叶夫人买的花都是生命力很顽强的,哪怕她有时候转轮椅撞碎了花盆也没什么事。
叶怀宇在她面前说个不停,到底是年轻,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那个女人总算是罪有应得了!”叶怀宇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愤愤。
其实刚认识叶怀宇的时候,她还以为叶怀宇跟叶先生的性格是差不多的,可相处下来后,她发现叶怀宇跟少年时的陈桓很像。
陈桓年少的时候也是这样,对外人谦和有礼,对她却格外护着。
也许,她真是是个念旧的人,老是爱想起这些往事。
她敛了眼,把回忆扔到脑后。
“怀宇,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叶怀宇摆了摆手,把她手上的喷壶拿下来放到地上,然后推着她到回廊边的桌子旁坐下。
“我是老板,说休息就休息呗!”叶怀宇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姐,我谈恋爱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倒是让安绵有那么一瞬间的措手不及。
可随即,她又反应过来,温声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情,那女孩怎么样?”
叶怀宇说起那女孩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其实很多年前的陈桓也是这样,说起她的时候也会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青涩又热情。
只可惜后来发生的那件事,他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直到后来事情发展到这样不可控的地步。
她听叶怀宇说起那女孩子,听着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安绵脸上淡淡笑着,心里却往下沉了一分:“怀宇,一定要照顾好她。”
叶怀宇一口答应:“放心吧姐,过几天我带她来看你!”
其实她现在这个样子,她是不想见任何人的,但看叶怀宇这么热情,她只好应下了。
陈桓开门,屋子里传来一股饭香:“苏苏,吃饭了。”
安绵深深看了一眼现在的陈桓,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他很久不穿西装了,每天更多的是围着一个小围裙在厨房里帮她捣鼓她爱吃的东西。
其余的时间不是在等她睡醒就是去带她散步,要么就是推着她去菜市场买菜。
这日子其实对安绵来说是心里略微有些满足的,平平淡淡的生活来之不易。
可陈桓不见得有多开心,只有每次叶怀宇跟他说起生意上的事情,他的话总会多一些。
“喔,来了。”她淡淡应了一声。
本来叶怀宇想推她进去,却被她拒绝:“怀宇,姐想靠自己。”
叶怀宇也便由着她。
吃完饭以后,陈桓照旧带着她去散散步,她也拒绝了陈桓。
她对陈桓说:“你能不能就在后面看着我,我想靠自己走去海边,如果我摔了或者轮椅走不动了你再帮我。”
陈桓知道,她是不想一辈子做一个依靠别人的废人,他是支持的。
其实安绵的右腿在一段时间的锻炼下已经能够勉强控制了,不过左腿就不行了。
她喜欢赤着脚踩在初夏的沙滩上,她每艰难挪动一步,沙滩上就会留下她的脚印。
可有时候,一阵大的海风吹过来也会让她站不稳,然后摔倒在地。
好在沙滩很软,她也不觉得疼,只是背后灼灼注视她的目光让她有些压抑。
后来,她就不让陈桓扶着她走了,每次都是她自己坐着轮椅去散步,又自己回家,陈桓就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六月的第一天,叶怀宇带了他的女朋友来见安绵。
他女朋友叫安然,是个很大方可爱的女孩子,对谁都笑得很明媚。
安然一进门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安绵,一点也不惊讶反倒一口一个“苏苏姐”的叫着。
见到陈桓的时候,她顺口叫了句姐夫。
这让安绵有一瞬间的恍神。
也许是为了不让大家尴尬,安绵也没有纠正她,只是由着她这样叫。
当然,陈桓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整天。
这个叫安然的女孩子实在是很有趣,跟叶怀宇在一起总能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出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两人搭配起来可比电视里的搞笑节目有趣多了。
安绵看得出来,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而且,别看安然性子大大咧咧的,其实很多事情也很有见识,一看就是去过很多地方的人。
她不像安绵,只能像一棵老树,静静等待死亡。
“姐,忘了跟你说了,明天我要回家一趟,姐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吗?”吃过晚饭后,叶怀宇忽然问她。
她愣了一下,缓缓摇头:“我还是不麻烦爸妈了,他们看到我这样,又不免伤心。”
叶怀宇自然也从来不会勉强她,只得点点头:“那我一会儿吃完饭送安然走,我也就顺便回家一趟了。”
安绵仍旧淡淡笑着:“好。”
夕阳西下,海边的云被染成火烧似的一片。
海面映照着余晖,极力挽留住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
走的时候,叶怀宇牵着安然出门,陈桓推着安绵送他们到屋子外的大路上。
“好了姐,你回去吧,不用送我,我回去两天就回来了。”叶怀宇催她回家,六月的傍晚已经有些闷热了。
安绵没有动,只是笑着看向叶怀宇:“怀宇,谢谢你能找到我,并来到我身边。”
叶怀宇没有察觉到什么,只当是她有些舍不得。
到底是亲姐弟,身体里都是流着同一脉的血,他们不过在一起生活了两个月而已,可彼此都是对方亲入骨血的人了。
他躬身轻轻抱了抱安绵:“姐,等我回来,我走了。”
安绵松开他,打从心底里笑了出来,冲她挥手:“怀宇,你先走吧,姐看着你走。”
其实每一次别离,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难过的。
她想,她来做那个会难过的人吧。
叶怀宇和安然离开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带着一丝眷恋迟迟不肯消失。
直到走到道路的转角,两人才彻底消失在安绵的视线。
叶怀宇忽然擦了擦眼角,安然侧头看过去,才发现叶怀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安然有些惊讶:“怀宇,你怎么了?”
叶怀宇红着眼,声音跟着有些哽咽:“安然,其实我姐如果当初没被人抱走,她一定会跟我一样过得很幸福的,我怕我走了,我姐又觉得没有家了。”
安然有些不解:“那傅先生呢?不是苏苏姐的家人吗?”
叶怀宇摇摇头:“我姐很爱他,但是他们一辈子不会成为家人,他们只是彼此依存,却再也不能靠近了。”
其实安然是不懂得其间含义的,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
过去的伤疤,也许陈桓和安绵谁都不会再提起了,但是同样的,谁都不会忘记。
尤其是,在见到对方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想起。
一遍一遍,哪怕绝口不提,也不能做到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