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安喜欢陛下来她们云烟阁,她喜欢皇上宠幸她们娘娘,不是因着什么想主子受宠的原因,只是想能在殿外多看那喻公公一眼。
她入宫已有三年,刚进宫不久就赶上新帝登基百废待兴。
新帝刚一登基,她就从浣衣局分在了这云烟阁的慎嫔手下。慎嫔恩宠颇多,她在这云烟阁虽不是什么有权的掌事宫女,但日子也不算难熬。
平时皇上翻了云烟阁牌子,若是她值夜,便也可以在殿外和那喻公公共处同一檐下,好时候还能聊上些话。她觉得这就是极好的。
御前的人,就算还不是那乾清宫首领太监,但也不是她这个宫妃处的小宫女能随意搭话的,她也就只盼着能多看看这人就好。她想做喻公公的对食。到底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人,宜安觉得自己怎么奉承都不为过。
如今宫中的首领太监卓达年事已高,这种值夜在外面候着的活,早就交给了下面的人。这倒是便宜了宜安。
“宜安姑娘,劳烦进去伺候一趟。”说话这人一身深蓝色锦袍,看样子二十四五,本不是多帅气的样貌,略带惨白的脸色莫名给这人增添一份阴笃。
听到喻公公叫她,宜安不敢耽搁,小跑着就进了殿。
今日喻公公心情不好,愁容满面的,也没心情和她这个小宫女说话。这么一句虽然不似平时的聊天,她也不敢怠慢。
宜安一入殿就看到了坐在床沿处的陛下,身后的慎嫔似已餍足,侧过身在里面睡着。
她四处看了看周围,只有自己一个宫人,便也知晓了为何叫她。她轻手轻脚地低身上前,想着之前的嬷嬷教的那些规矩,跪在榻下伺候陛下穿鞋。
皇帝宿在宫妃的寝宫,依制都是不可留夜的,办完事就要回乾清宫,只有皇后的坤宁宫不必如此。虽是祖制,不过每次楚恒都有些烦躁。
没有哪个九五至尊喜欢被管着。
正不耐着时,脚踝处一只白净素手搭了上来,那力道柔和,柔若无骨,可动作又有些笨拙。楚恒凝神朝那跪在地上的宫人探去。
那女子正乖巧跪于榻前帮他穿靴,一头乌黑的青丝垂下,那白皙的后颈处有两缕发丝,许是殿内的烛光照得昏暗,生生衬得那后颈格外细腻。
楚恒神情暗了些,蓦地伸手勾起这女子的下巴,那带着些惊诧的神色浮现在他眼前。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柳叶眼妙目流波,鼻梁上更是有一处红痣,生生给这本就不俗的脸又添了几分颜色。
灯下赏美人,又是生生给这眼波盈盈增添了些惊艳。
楚恒不是看不到这女子正微微颤抖着的身子,轻笑了声,松开了握着的下颚。
那在外殿躬身候着的喻宁见到这一幕,眼珠子一动记了下来。
如今正值秋日,月朗风清。御花园的金桂也开得动人。
那金黄色的桂花丛中,一男子身着黑金龙袍气宇轩昂,五官分明而深邃与旁边那躬着身子的太监对比鲜明。
楚恒也难得有了心情来着逛逛,他看着跟在身旁的喻宁,又想到了昨日晚上云烟阁的那颗红痣。
“你师父呢?”他问着,语气听不出情绪。
“回陛下的话,师父带着周山去了内廷司。”喻宁满脸堆笑道。
“你师父身子骨也快不行了,这是急着找继承人呢吧?看样子这是更属意周山?”楚恒调笑道。
“师父的眼光向来是极好的。”喻宁躬身陪笑,但那眼底却有抹藏不起来的阴笃。
“是啊,当初若不是他的帮衬,朕这皇位坐得也不能这么顺利。”
这话喻宁不敢接,就只是笑笑。
有些话主子说得,奴才却说不得。
“这御花园,说什么揽尽天下奇花,这开着的不也只有金桂?无趣的很。要朕说啊,非得百花齐放才好呢。”
喻宁身子微抬,想着这话的意思,陛下平时不爱什么花花草草,喜怒不形于色,断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
“这御花园就像是后宫啊。”
喻宁全明白了。
他赶紧殷切道:“皇上乃是九五至尊,这天下都是皇上的,更何况在御花园外的奇花异草呢?”
“呵、你啊。”楚恒拍了拍喻宁的肩,独自离去。
喻宁起身看向那逐渐远离的背影,心中有了主意。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这首领太监一职,自然也要由陛下点头才是。
但……
前提是要让那栽在别院的花,主动来到御花园。
今日又是翻的云烟阁的牌子,明明是周山的值夜,但喻宁也跟了过来。
周山没问,他们两人这些日子为了抢这首领太监一职早就势如水火。这人愿意跟在陛下身边多露脸也无所谓。但却不曾想这人刚一到云烟阁,这行动就有些鬼祟起来。
周山觑了眼没说什么,他自然不会帮衬,真出了事才好呢。
看到周山一甩袖就进了正殿,喻宁才站直窥了那殿前一眼。
光会拍师父马屁有什么用?这后宫里真说了算的还得是那位。
“喻公公,您找什么呢?奴婢也帮您一起找?”
似是看他一人,这小宫女也凑了过来。
喻宁看着这在殿外昏暗的灯笼下都能照出明眸皓齿的小宫女。
他知道这宫女经常来找自己搭话,也能猜出这宫女的意思,但他一个阉人,在净身那一刻就也斩去了所有的情爱。
他只想要权力,如今好不容易临门一脚,他不可能放手。登高易跌重,他若是被那周山踩在脚下才是奇耻大辱。
“宜安姑娘可愿帮我个忙?”他含笑道。
“公公请说。”宜安也喜上眉梢,她还从没看到喻公公对自己这么笑过,但她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陛下想通过咱家来当你的说客,不知宜安姑娘是否愿意只当个小宫女?”都是做奴才的,看人眼色过日子,这种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宜安的笑落了下来,眼底有些无措,眨了眨眼不知在看什么。齿间也轻咬下唇,片刻才道:“这对公公可重要?”
“重要。”喻宁定了定才道。
“好。”宜安好像不用再思考一般。
这倒是让喻宁刮目相看,他本以为这女子的性格是能随着别人揉搓捏扁的,平时在他面前表现得也是一副天真热情。
都明白在这后宫中没有一个单纯的,可他从没遇见过一个好似根本就无须思考,就能把自己的未来赌在这种决定里的人。
这反而激起了他两份疑虑,“你可知我说这话是何意思?”
“奴婢明白。”
“你可知这事一旦开始做要面对什么?”
“奴婢明白。”
“你可知你要……背主?”最后两个字喻宁是凑近了压低声音说的,格外清晰。这宫中奴背主是大忌,就算日后被册封为主子,也是抹不去的印子。
“奴婢省得。”宜安又是一笑,还是原来的明媚。“但这不是对公公很重要吗?”
御前的事宜安不是很了解,但首领太监要换人这事她也知道些。如果能帮到这个人,能成为他的一大助力的话,怎样都是好的。
这句话倒是给喻宁问住了,他心底莫名涌起些恨铁不成钢。可又火速压制住这种情绪,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再劝的话难保这人不会改了主意。
但喻宁不想欠了别人的,他狠狠盯着宜安,沉声道:“你的信任我不会相负。若是成了,你做我后宫的登云梯,我做你御前的传信使。我若当上那首领太监,就算日后你不受宠,我也保你荣华一生。”
听着这话的女子就好像没明白一般,对着喻宁行了一礼,脸上还是那艳丽的笑,“多谢公公。”
今日云烟阁的掌事宫女琉璃在,宜安没去到内殿伺候皇上穿靴,等御驾离了云烟阁,她也徐徐回到了宫人住着的后殿。
也收回了自己的笑。
“宜安,今日可见到喻公公了?”和宜安同住一室的馨月见人回来赶紧问道。
馨月和宜安同一时间入宫,也是同一批来到这云烟阁的宫女,不仅如此,她还知道宜安为何如此钟情于那喻公公。
她们虽不是主子的贴身宫女,但也不算外殿的洒扫宫人,两人一间屋子住,说什么也不怕旁人听了去。
今日本是馨月的值夜,她知道陛下翻了云烟阁的牌子就和宜安换了班,这一见人回来赶紧一脸偷笑调侃。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宜安并未像平时一般和她有说有笑,反而一脸愁容。
“怎么了这是?”
“喻公公今日主动来找我了。”宜安淡道。
“这不是好事吗?”馨月把人扶到床沿,“那喻公公骂你了?”
“我倒希望他骂我……”宜安也不卖关子了,把她们两个说的话都给了馨月听。
“这……这么大的事你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这后宫有多险恶你不是不知?干嘛来淌这浑水?救命之恩也不能这么报吧?”
馨月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不是宜安,不明白那时的事情,她所担心的完全是站在宜安的角度考虑。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但也不能许了别人吧?
“他说这对他很重要,我想帮他拿到首领太监之位。”
“那也是他的事!你何苦把自己搭进去?”
这话让宜安苦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觉得,就凭我和喻公公就说过两三句话的交情,他会胆子大到主动把我献上去吗?”
看着馨月瞪大了眼睛的模样,她又道:“雷霆雨露,尽是君恩。躲不掉的,顺水推舟卖了喻公公人情也好。他说他会帮我的。”
宜安不傻,只不过除了刚入宫时遇到的那事外,没遇到什么需要她转心思才能做成的事。她在喻公公面前时就想明白了一切。
“他说让我做他的登云梯,那他必定会帮我。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