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已经远远过了沈重平时入睡的时间，房间里关着灯，苏青匆匆冲了个澡，蹑手蹑脚地上床。
她刚掀开被子要躺下，就听见床上有人冷冰冰地问：“我的晚安吻呢？”
苏青一下子坐直了。
沈重已经跟她分床睡了一年多了，今天怎么跑到她床上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苏青探身开灯，“这床太软了，你不能睡的。”
沈重被突如其来的灯光晃了下眼，微偏了头抱怨说：“你说过要早点回来的。”
苏青愣了愣，心里还在琢磨着要怎么把沈重挪回他的护理床上。
两人的卧室非常宽敞，两张床之间离得不近，她平时也没做过搬动沈重这种事……
沈重转回头来盯住她，眼里还有不满，但嘴唇动了动，开口时忽然声音就软了：“青青，我的晚安吻呢？”
苏青心一酸，别无它法，只好照例低头在他额上落下浅浅一吻。
沈重早有准备，在她低头的一瞬间就抬起手臂，勾住了她脖子。
他手上没什么力气，苏青却猝不及防地被他带歪了一些，那个吻就落在了他嘴唇上。
他立刻张开双唇，将她下唇咬在齿间。
苏青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深入地吻他是什么时候了。
从进ICU起，沈重就变成了一件易碎品，令她不敢靠近，不敢触碰。
压抑了整晚的难过骤然翻腾上来，苏青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拥抱沈重。
刚碰到他的腰，她的心便猛地一惊。
记忆中他的八块腹肌早已经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其陌生的、一段软弱无力的腰背。
她害怕地往后一躲，他的手便顺势从她肩上软软地滑落下来。
瘫痪后沈重的身体大不如前，稍微折腾一下都会心悸，这会儿他果然有些气喘，双颊泛红地看着她，仰面躺在床上，浑身一动都不能动，只有胸口上下起伏。
苏青匆忙坐直了，右手抚上他左胸口，紧张地替他顺了会儿气，见他反应并不激烈，心跳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才舒了口气，略带尴尬地轻声问：“你不要紧吧？”
沈重摇摇头，神情有些沮丧。
苏青也颓然地坐在床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再度提起刚才的话题：“你怎么睡在大床上？腰会疼的吧……”
沈重抬眼看她，眸中带着水汽，声音低哑惆怅：“我想抱抱你。”
苏青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当然是爱沈重的。
只是与原先纯粹的浓情蜜意不同，她现在对他多了些不知所措。
怕一不小心让他残破的身体更难受，又怕一不小心伤了他脆弱的心。
以前的沈重不会撒娇，不会软弱，只会强势地想要掌控她，她很不适应沈重现在这无助软弱的样子，更不忍心看他肌肉发达的身体变得不能动弹。
苏青思量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何方不在，我不敢动你，今晚就这样睡吧，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叫醒我，好不好？”
沈重愈发沮丧了，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苏青替他盖好被子，只在他肩上掖了掖被角，手都没敢往他胸口下伸，虚虚地抱了他肩膀一下，算是应了他刚才抱她的要求。
她自己则裹了另一床被子，睡到了床的另一侧，欲盖弥彰地说：“我离你远一点哦，不然夜里会影响你。你有事记得叫我。”
她关了灯，沈重在黑夜里沉沉地“嗯”了一声。
苏青想到自己刚才躲开他的动作，便觉得有些内疚，还是转过了身面对着他问：“夜里……需不需要帮你翻身？”
“不要紧。”沈重压抑住嗓子里的哀伤，尽力轻松地说：“明天早上何方会提前来。”
“哦。”苏青犹豫了一会儿，缓缓从被子底下递过一只手来，送到他左手边，“我们拉着手睡好不好？”
沈重的左手比右手状况还差一点，只往她的方向移动了几公分，就没什么力气了。
苏青试探着握住他手指的第一个指节，心里无比难过。
“晚安。”她尽力甜美地说。
“晚安。”沈重叹了口气。
偶然与沈重同床，苏青一直没睡着，到天亮才迷糊睡过去，却又被床头的震动闹醒。
她迟疑了一下，揉了揉眼，意识到身边的沈重在抽搐。
瘫痪的病人时常会有痉挛现象，但沈重每天按时服药，又有护理医生贴身照顾，已经许久没有发作了。
此刻他紧闭双眼，死命咬紧了嘴唇，两手无力地拧住身下床单，平时一公分都移动不了的双腿正在被子底下急促地弹跳，带着床垫都跟着剧烈震动。
苏青一边扑到他腿上，隔着被子用力按住，一边高声叫：“何医生！”
何方冲进来，扫了一眼屋内情形就把苏青往旁边推。
苏青闪到床下，看着何方一把掀开被子，按住沈重瘦弱白皙的双腿。
那双腿好像一下子恢复了生命力，不屈不挠地与何方抗争，在他手里以人类无法达到的速度飞快震颤。
沈重用力睁开双眼，满怀痛楚地看了苏青一眼。
于是苏青退出了卧室。
她知道沈重不愿让她见到他难堪的样子，毕竟她曾经那么仰慕他。
苏青在阳台上看了半个多钟头风景，何方才推门出来。
苏青往里瞄了一眼，沈重已经回到了护理床上，有佣人进来更换大床上的被褥用品。
“我昨晚不该答应沈先生睡大床。”何方在阳台上点着一根烟，“过于乐观估计他的身体状况了。”
苏青低着头不说话，十指绞在一起。
昨晚是她回来晚了，沈重想她，才会坚持要睡不适合自己的软床。
何方将手中的烟吸了大半，一本正经地对苏青说：“沈先生可能会对于自己的身体有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我和你都要保持理智，知道怎样才是为他好，不能事事都依着他。”
苏青乖乖点头，“是……以后还是不能让他跟我睡在一起。”
何方叹了叹气，在烟灰缸里捻灭了烟头，回了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