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他寝食不定,刚才又怒急,身子已然撑不住。
云七念下意识想去扶他,但是她透明的手掌却直接穿过了顾景琛的身体。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只是一缕幽魂,是触碰不到任何活人的。
顾景琛撑着身体,在床边坐下。
他捂着泛着痛意的胸口,视线再次看向云七念那件染着鲜血的战袍。
顾景琛闭了闭眼睛,压下胸腔再次翻涌的血气。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将军,白军师求见!”
“不见。”
顾景琛让她跪了三日,她每日晚上都会来求见,可他不愿见她。
“乾渊……”
白梦浅不顾阻拦,冲进了营帐。
她面色苍白,双目含泪,直直的跪在顾景琛的面前。
云七念愣住。
白梦浅竟然主动求死?
白梦浅隐瞒军情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可是在看到顾景琛对白梦浅的处罚之后,云七念一颗死过的心脏再次破碎。
他竟然爱白梦浅如此之深……
“乾渊,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白梦浅凄婉的哭腔,几乎要让人心碎。
可是顾景琛却面无表情,只半垂着眼眸看着白梦浅,一言不发。
白贺两家是世交,白梦浅和顾景琛自幼一同长大。
白家曾对贺家有恩,于是白家获罪之时,顾景琛救下白梦浅,并答应她的父亲会护她一世周全。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承诺,竟然会害死云七念和那么多的将士。
见顾景琛没说话,白梦浅哭得更加凄楚。
自从半月前云七念出事,顾景琛就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也不肯再见她。
他让她日日跪在军营门口,日日忏悔自己的罪过。
这一切,她都能忍,却唯独忍不了顾景琛对自己的视而不见。
“隐瞒军情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我都认。”
“我开始只是以为那是云七念的计谋,以为是她故意想让你去找她,所以才隐瞒不报。”9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乾渊,你相信我!”
白梦浅拉住顾景琛的衣角,苦苦哀求。
顾景琛冷冷的盯着她,伸手拔过一旁的长剑,直接抵在白梦浅的脖颈之处。
“你再说一遍?”
顾景琛开口的第一句话,带着逼人的气势。
白梦浅被吓的噤了声,连同飘荡在一旁的云七念也愣住。
顾景琛对白梦浅拔剑相向?!
白梦浅咬了咬唇,鼓起勇气:“乾渊,我不是故……”
“再说一遍!”
这一次,顾景琛的声音带上了浓浓的杀意。
白梦浅愣住,顾景琛的脸色从未如此骇人。
她面色几变,最终狠下心:“对,我就是故意想要云七念死,我就是不想她活着。顾景琛,你明明跟我有婚约,却迟迟不肯娶我,不就是心里有她吗?我跟你自幼一起长大,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如何想?有没有想过我该如何……”
白梦浅说到最后已经双目通红,泣不成声。
云七念愣了愣,被白梦浅这番话的信息量怔住。
顾景琛不肯娶白梦浅?顾景琛心里有她?
云七念不自觉的看向顾景琛。
只见顾景琛冷冷的看着白梦浅:“自你第一次向我表明心意,我就告诉过你,我对你从无男女之情。”
白梦浅跌坐在地上。
她自嘲一笑,满目凄然的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顾景琛,云七念爱你,你弃之敝履,如今对我,你也是如此。顾景琛,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过心?”
顾景琛不愿再看她,收起剑转过身去:“来人,送她出去。”
话落,外面进来几个士兵,将白梦浅拉走。
营帐内,只剩下顾景琛和云七念……的幽魂。
云七念看着面无表情的顾景琛。
从前,伤她毫不留情,如今伤白梦浅亦分毫不心软。
他是真的没有心吗?
顾景琛在原地站了许久,随后撩开,往外面而去。
云七念一路跟着他,来到两人当初分别的山坡。
暮色沉重,寒风呼啸。
顾景琛背影孤寂,久久的望着远方,灯火似星辰。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天色将亮的时候,顾景琛才带着满身风霜回了营帐。
云七念看着他的背影。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恨他的。
可是爱恨无法加减,两者相逢,只会更加浓烈。
若是云七念的死在某种程度让顾景琛消极了几日,可是她却陪着他消极失意。
果然,她就算做个鬼也逃脱不了顾景琛。
营帐内。
顾景琛进来的时候,贺长轩已经等在了里面。
顾景琛撩袍坐下:“有事?”
贺长轩刚要说话,江卫突然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单膝下跪。
“将军,陈国将领那和率领二十万大军,要向我们宣战!”
顾景琛面色一沉:“召集所有将士,加强警戒,派人回禀上京,增派援手!”
“是!”
江卫离开。
这时,顾景琛看向贺长轩:“没事就出去。”
“云七念死了,你难过吗?”
贺长轩如此直白的发问,连云七念都意外,可却又隐隐期待着顾景琛的回答。
可顾景琛却沉默了。
“呵!”贺长轩冷冷一笑,“我真替云七念可悲,居然会爱上你这种人。”
可悲吗?
云七念亦扪心自问。
一切从一开始便是悲剧,可她依旧飞蛾扑火。1
可悲,但她从来不悔。
案桌后的顾景琛,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前方,然而眸中混沌一片,又似好像什么也没看。
云七念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
她明白,顾景琛这种性格的人,喜怒从不露于人前,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第二日。
李琴求见的消息传到营帐的时候,顾景琛正在勘查地形图。
“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身素衣的李琴走了进来。
顾景琛依旧坐在案桌后,姿势未变。
云七念看着面色憔悴的李琴,心里下意识的抗拒。
她不知道,母亲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为了自己。
大概又是因为自己的死给林家丢了脸吧……
“贺将军,请把我女儿的骨灰交于我,带回林家。”
李琴此刻的平静有些出乎意料,似乎跟上次那个泼辣的妇人毫不相关。
“云七念是为国捐躯,骨灰已经运送回上京,葬在英魂陵中。”
顾景琛说这话时,面不改色。
若不是云七念看着他讲自己的骨灰收在营帐内,只怕都要信以为真了。
李琴也似没料到,沉默了良久,开口道:“那劳烦将军将我女儿的衣物交于我一些,我好带回去,日后也有个祭拜的地方。”
顾景琛默了默,挥了挥手,身边的将士领命出去。
不多时,一个包袱就交在李琴的手上。
李琴颤抖着手,攥着包袱的手关节发白,眼泪抑制不住一滴滴落下。
她是在为自己难过吗?
云七念看着由小声啜泣,到最后嚎啕大哭的李琴。
曾经父亲和哥哥离开,她也曾是这样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原来,母亲也会为她哭……
李琴爱云七念,但更爱兄长林少城。
没有比较的时候,云七念觉得,她是有母亲的。
任何感情都是禁不起比较和试探的。
“我曾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她的家人,日后,你的的一切生活需要,军营都会负责的。”
面对李琴的哭泣,顾景琛只能有这么一句话。
李琴离开的时候,云七念看着她得背影,心里依旧是隐隐作痛。
母亲这一生或许更加不易。
一个女人,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后又丧女,到了晚年,孑然一身。
怎么看,都是悲哀的一生。
或许,母亲那一刻,有没有后悔这一生呢?
李琴走后,顾景琛继续和几人研究作战事宜。
似乎一切都和往常一般,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改变什么。
可是到了深夜。
军营突然来了一道圣旨。
宣旨的大总管看着顾景琛,干瘪的脸上扯出一抹笑。
“贺将军,陛下旨意,命您放弃羌谷城,即刻撤退!”
放弃羌谷城撤退???
大总管的话刚说完,周围的人都惊讶不已。
“陈国偷袭了我们的城池,还杀了林军师和那么多将士此等大辱,怎能撤退?”
“对啊,我们跟陈国僵持了这么久,怎么能撤退?”
“羌谷城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呢,朝廷真的要弃羌谷城不顾吗?”
“此时撤退百姓怎么办?任由陈国屠杀吗?”
众将士一时间议论纷纷。
大总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顾景琛在此刻开了口。
“恕臣不能领旨!”
“顾景琛,你不领旨,是要造反吗?”
此话一出,大总管身后的侍卫齐齐拔剑,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江卫也毫不犹豫的拔剑,站在了顾景琛的面前,似乎只要大总管身后的侍卫一动,他便立马上前。
“江卫,退下!”
“将军!”
“退下!”
顾景琛向来说一不二,这一点所有人都了解。
江卫无奈,只能退下,大总管见状,也示意身后的人收了剑。
大总管知道顾景琛的性格,也放软了语气:“贺将军,如今南方水灾不断,边疆不能再起战事了,陛下也是无奈。林军师的牺牲,陛下何尝不知道,只是若不撤退,只怕朝廷没有这么多粮草来供给了。”
大总管话所如此,但其中隐含的威胁不言而喻。
若是顾景琛不肯议和,朝廷不仅要降罪,还要断掉粮草。
粮草乃是打仗必不可少的东西,没有粮草,必输无疑。
顾景琛没回答大总管的话,看向一侧的江卫:“军中粮草还够支撑多久?”
江卫略略思索:“半个月。”
半个月?
一旁的云七念闻言,心中暗暗盘算。
战事只要一开始,短则半年,多则好几年。
半月的粮草,什么也干不了。
“好,那便就半个月。”
“什么?”大总管疑惑。
顾景琛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半个月,拿下陈国将领那和人头,否则,任凭处置!”
那和乃陈国强将,那和一死,陈国便如同强弩之末。
吸气声一片!
“顾景琛,你疯了?!”云七念飘到顾景琛的身前,“我们人马可比陈国少了一半,这不可能实现!”
云七念的怒吼无人听见,当然包括顾景琛。
大总管此刻冷笑一声,语气不屑:“贺将军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当然!”
“这根本不可能,陛下不会任由你胡闹的,我要回禀陛下,你抗旨不尊,死罪难逃!”
大总管说完就要带着侍卫往外走。
“江卫,拿下他。”
顾景琛一声吩咐,江卫带着人,片刻之间便将大总管拿下,按着,跪倒在地。
相关Tags:背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