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镇是个好地方,民风淳朴,物产丰饶,我凭着夫人和萧府学堂教的学问,顺利在一家绣庄做了账房先生的学徒。
工钱虽然不多,也够衣食着落了。
如钦不让我再叫他二少爷,但他毕竟是,所以我不愿意让他也出去做工。
我发现他偷偷在做酒楼跑堂的时候,他已经能熟络地在店门口张罗各路熟客进门,一点都没有在家一天都不言语的样子。
我伤心地第一次抽了他竹棍:「萧如钦,你爹是大昭最年轻的状元,你娘是京城闻名的闺秀,你怎么能、怎么敢去做跑堂这种迎来送往的营生!」
我没说的是,就连我,都不敢再耍街头那一套,深怕辜负夫人教了我这么多东西。
他只是任我打,一句也不辩解,末了才低低说了一句:「阿姐,我想读书,很贵。」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自然是很贵的。
不说束脩书本,就是日日要消耗的纸张,一沓也够我们吃好几日的饭。
我却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才是夫人的孩子,是我错了,还把他当从前那个傻少爷。
既然他想读书,就更不该在赚钱这种事上费心,我辞了绣庄的活计,走进了镇上最有钱的李员外家。
当初摆在我面前的活计有两份,一份是绣庄的账房,一份是给李员外家的小姐做伴读。
做下人的,总有一份忠心的痴,我原打算这辈子不再入别的府邸,但现下也顾不得了。
临风镇像我这样识文断字又愿意做伴读的姑娘基本没有,所以李家给的报酬很丰厚。
我把如钦送入了学堂,也再一次把自己送入了后宅。
这世上的后宅从来都是萧夫人少,李小姐多的。
李茹是个典型被宠坏的富家小姐,她一定要找个读过书的下人,不过是去京城的时候丫环出了丑,招了那些名门闺秀的嘲笑。
其实不过都是些八九岁小孩的玩笑话,她心里就是过不去,一定要找个懂学问的。
李家也不是没想过从京城买现成的,但他们虽是临风镇的首富,在京城,却不太够瞧。
李夫人本想买我的身契,我隐了在萧家的经历,只说自己也是出身京城读书人家,他家还没有人做官,张扬不起,这才作罢。
去李小姐院里那天,她围着我转了很久:「你真的是从京城来的?没有骗我?」
我安静地点了点头,她伸手往桌上一指:「那就先抄书吧,让我查验查验水平,就这么点书,不至于还会抄错吧,我提醒你,纸墨可是很贵的,浪费了我饶不了你。」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哪里是想找伴读,这分明是把我当成了那伙贵小姐的替身,折腾不了贵人,便要拿我撒气。
我原以为我能用我的圆滑和生存智慧过了这道坎,却忘记了她还是个孩子。
不是我这样吃百家饭长大,需要看眼色才能活下来的假小孩,而是一个真真切切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姑娘。
所以她不用顾忌大人才会考虑的名声闺誉,也听不懂我话里暗示的那些大家大族挑媳妇的条件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很单纯地凭着自己的本心做事,那就是,针对我。
起初还打着考核的名义暗地里来,时日久了,也不见我辞工,她小小的脑袋也明白我是缺钱的,便不满足于此。
小孩子的恶是如此简单直白,不让人疼,怎么能叫折磨人呢
好在那些伤都是暗处的,袖子遮一遮,领子挡一挡,如钦看不见也就没关系。
人啊,没人心疼的时候也就不矫情了,反正换了最初的时候,想用一身伤换顿饱饭都没机会。
如今我换来的,可是比一顿饭宝贵得多的东西,那是一颗闪闪发亮的文曲星,亮得一个小小的临风镇根本装不下他。
他爹是大昭最年轻的探花郎,他也许会比老爷更厉害。
起码李茹自从无意中见过他,对我的态度就突然诡异了起来。
那是一个午后,如钦跟同学买纸笔路过李府,就让人叫我出来说了两句。
他怕我在李府被人欺负,不是第一次刚巧路过了,就这次,偏偏被李茹撞见了。
他有那样出众的爹娘,自己自然也是极出众的,才十三岁的年纪,就有了些许芝兰玉树的味道。
李茹是个急脾气,如钦走了没有一刻钟,就试探着问我:「繁星,那真的是你弟弟吗?你们长得也太不像了吧。」
在李府四年,她一个声调的变化,我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惜了,如钦的妻子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品行。
因为夫人一定不喜欢心肠不好的儿媳妇。
我转了转帮她抄书的手,语气冷淡:「小姐说笑了,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我运气没有阿弟好,没能继承爹娘的长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一把夺过我的笔:「别抄了,坐下来聊聊,这东西以后还是我自己抄吧,才能记进脑子里。」
进府四年,我从早间见到她起,到傍晚出府这五个时辰,哪怕是午食,她也从未让我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