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假公主,名不正言不顺。
本就觉得低我一头。
也就眼光见识让她能找出一些自尊心,结果,又被人说成是丫鬟。
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哗啦全碎了。
「被抱错又不是我愿意的,我要是没见识过外面的风光,我还可以说服自己,我就是一只山鸡,可先告诉我,我是凤凰,又让我去当一只山鸡,我怎么甘心?那过往十四年,难道是大梦一场吗?」
我抱着她,轻拍她的背,像阿奶小时候哄我那样哄着她。
她哭着哭着,不好意思再哭了。
她揉揉堵住的鼻子,小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矫情,我享受了十四年的富贵,该心甘情愿将这些都还给你,可我也茫然,我学的那些东西,见识过的人物,怎么可能允许我继续待在这里呢?我就是不甘心不情愿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我摇摇头,平静道:「记住你今日的感受,这些都是真实的。」
我没有说出的话是,来日我到了京城恐怕也是同样的感受。
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无法融入,强迫自己融入,被人耻笑,又无从改变,那种孤立无援,想必会令人绝望吧。
希望她记住今日苦。
来日,不要对我落井下石。
一顿鸭肉吃的喷香。
阿奶看看她,看看我。
她搞不清楚我们发生了什么,但她直觉我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吃完肉,她在屋里缝被子。
她今日跑了村里许多人家,花钱收了人家的鸭绒,好不容易能凑够鸭绒,做两床被子。
我劝她,做一床给阿巳就可以了,我还是盖往年的棉被,一样的暖和。
她摇头,「不行,两个孙女都要有的,你们两个手心手背都是我的肉。」
她愣了愣神,又道:「囡囡,你做得对,你将她留下来是好事。」
她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话,但最终化为幽幽长叹。
我大概理解的。
如果阿巳不留下来,她永远都会用贵女的心态看待我和阿奶两个贱民。
她不会知道阿爹阿娘为了维持一个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也不会真实的感受到,她到底亏欠了我什么。
其后许多天,家里一直很平静,天渐渐冷了,无法再外出,串门的人就多了起来。
张婶一脸不屑的骂我舅父,说他不做人,从没见过用那样难听话骂自己外甥女的人。
我知道的,舅父不甘心。
他真以为我家里藏着钱,有一次竟然趁着我和阿巳外出,阿奶不注意,潜入屋里翻箱倒柜。
被阿奶发现,竟然恬不知耻,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那天,我追去他家,在他家门上射了三箭。
门板咚的一声炸裂了。
他在里面跳着脚骂,却硬是不敢出来。
自那以后,他不敢在我家来,只能到处说我的坏话。
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的。
没多久,舅父被人以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给抓进了大牢。
阿巳和我拍手称庆。
她说,「你怎会有这样的舅父?」
想了想,又改口,「我怎会有这样的舅父?」
我笑了。「他不是我们舅父,一个混子罢了,阿娘在的时候,他来胡搅蛮缠阿娘,阿娘去世,阿爹病倒,我去他家借钱,他拿了一把大扫帚,把我扫地出门。」
阿巳的笑容散了。
她轻轻抱了抱我。
「夷光,对不住!」
舅父的事情,众人都以为我真的和县太爷有点关系。
连里正都对我客气了起来。
我趁机请里正将我家被人抢占去的田地做主归还。
此事说来话长。
家里的几亩薄地,自阿爹去世后,我一个人种不了那么多。
许多人欺负我和阿奶两个老弱,便东占一点,西占一点,硬是占走了我家一半的地。
我和阿奶也曾找过里正,总被搪塞过去。
这一次,里正很痛快的将地做主还了回来,并让那些人家补了我一些钱。
正好年关将至,我拿着钱,便带阿巳出一趟远门,去县里买些东西。
颠簸的马车上,阿巳很生气。
「为什么从前不处置,如今以为我们背靠县太爷,才来处置,如此狗官,当真辜负圣心,该革了他才是。」
阿巳说的没错。
里正是不公平。
可有些地方,公平的人是不能完全走得长远的。
我平静道:「他不算完全的好人,也不算完全的坏人,我和阿奶在村子里,没有被人偷过抢过,他治安管的不错。至于没有彻底为我们出头,不过是人情世故罢了。我迟早要嫁做他人妇,阿奶早晚要走的,我们村里最长寿的老人,只活了六十四岁,阿奶如今已经五十多了。为我们出头,得罪其余的乡里,对他来说不划算,他只保障我和阿奶活下去,不保障我们活得好。」
阿巳瞠目结舌。
我继续道,「再者,这世上哪里有完全的好人,又哪里有完全的坏人,你我身上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只看在某一件事上是好是坏罢了。」
阿巳不再言语,看着窗外,发出幽幽长叹。
到了县里,我带着阿巳闲逛。
阿巳对摊子上的东西有点兴趣,但看了粗糙的做工后,又悻悻放下,只挑选了几样质朴的竹编小动物玩耍,还和摊主讨价还价。
我很欣慰,孩子会省钱了。
午间我带她上了芙蓉楼,这是县里最大的一处酒楼。
阿巳已两个多月没有下馆子,此一来,自然放开了肚皮的吃。
回家时候,我们还打包了一些吃食,雇了一辆马车。
只是一上马车,我就被一把匕首顶住了脖颈。
那是一个眼睛极亮的男子,穿一身灰衣。
他冷声道:「姑娘别动,我不伤你性命,只是你别说话,别被人发现我在车上。」
赶车的车夫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的车上多了一个人,还在跟别的车夫交代事情。
阿巳受惊,冷声低喝道:「放开她,我们不坐这辆车了。」
「姑娘还是乖乖上来,免得你的姐妹受苦。」
他极力压抑着,我却能感觉得出来,他一定受了伤。
我拨开他的匕首,平静道:「劳驾,让让位子,花钱雇车的人是我,你一个人占去一半算怎么回事?」
那人默了默,古怪的看我一眼,让开位置。
我坐上去,顺手拉了阿巳一把。
阿巳不明所以,但她很乖,纳闷的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眉头紧蹙。
这男人,我在梦里见过。
是穿越女心悦之人。
他早先并非坏人,种种变故,让两人联手,他杀进皇宫,推翻了皇朝,成了新的开国之君。
我虽不明白,他因何出现在这里,又因何受伤,但我隐约感觉到,我似乎截了穿越女的机缘。
想到这里,我忽然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