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雨柔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像她跟唐笑笑说得那样,有别的反应。
她就是想在她身边呆着,跟小时候一样,受了委屈就想呆在母亲身边,哪怕并不能得到什么安慰,却无比令人安心。
医生总是让她多跟母亲说话,其实她并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小到大,她们的沟通都少得可怜。
她试着讲一些以前的事,搜寻记忆,却发现能讲的事情少得可怜。
护工见她一副很吃力的样子,笑了起来,温声说,“你跟她讲讲你和你丈夫的事情也行,作为母亲,一定很关心女儿的幸福。”
“没什么好说的,”陆宜宁扯了下嘴角,“我妈要是没出事,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嫁给他。”
护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宜宁起身将收音机打开,那是贺雨柔收藏的老古董。
她最喜欢听京剧,家里收藏了好多带子,这老古董就是为了听那些带子专门淘的。
自从医生说多做些她喜欢的事情来刺激她之后,陆宜宁就把这玩意从家里给搬了过来。
她随便挑了一张塞进去,摁了播放。
随后躺在陪护床上,翻看起桌上的杂志。
翻开第一个故事《离婚后我怀了前夫的孩子》。
陆宜宁……
她抿起唇,又翻开第二个——《我和丈夫的无爱婚姻》
……
她不死心,又往后翻。
《我老公的初恋不是我》、《闪婚到闪离》、《婆媳关系对婚姻的影响有多大》……
陆宜宁叹了口气,抬头问,“姐,你看这个书不会恐婚吗?”
大姐笑起来,“这故事都是编的,谁会当真啊。”
陆宜宁沉默。
突然,监测器上面的心率波动起来,血压也开始往下降,仪器发出提示音。
护工反应很快,赶紧呼叫医生。
陆宜宁从病房出来,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贺雨柔手指蜷缩。
医生进去没多久,贺雨柔的各项指数就渐渐回归正常。
医生说,贺雨柔确实有了苏醒的征兆,但是能不能苏醒,他们依然不确定。
他们见过太多那种有苏醒征兆,最后却并没有苏醒过来的病人,甚至还有那种在有征兆后不久,就死亡的案例。
这番话,直接给陆宜宁泼了盆冷水。
“当然,我们也只是基于以前的病例所做的判断,具体也得看病人自己的恢复情况,”医生顿了顿,又问,“你是跟她讲话的时候,她出现这种反应的吗?”
陆宜宁摇头,她都没说几句话,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她扭头看了下,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因为听这个的缘故?”
收音机还没关,这会儿正放着《贵妃醉酒》。
护工突然想起什么,“我记得上次她有反应的时候,好像也是放着磁带。”
这好像是两次机体反应唯一的共同点。
医生将这些写在病历本上,说,“也许有这个原因,平时可以继续用这种方式刺激,但是时间不宜太长。播放的时候,多观察她的状态,一旦有反应,及时通知我们。”
“好的,谢谢。”
医生离开后,陆宜宁拿出磁带看了看。
这盘磁带年代久远,上面的字大部分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京剧大师”这样的字眼。
“姐,你还记得上次我妈有反应的时候,播放的是哪一盘磁带吗?”
“这我还真没印象了,不过我记得那个调子,我给你哼两句。”
陆宜宁满怀期待。
护工哼完,忙问,“怎么样,听出来没?这个调子我记得特别清!”
陆宜宁沉默。
大姐说的哼两句,还真是哼两句,全程没有一句词,哼的似乎也不在调子上。
反正她跟着贺雨柔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不说全部听过,至少百分之八十都是有印象的,可是大姐哼的,她愣是没听出来是哪个。
不忍戳破大姐对自己音准的自信,陆宜宁说,“我好像没听过这段。”
大姐非常热心,“是不是我没哼清楚啊,我再给你哼一遍!”
“不用了,”陆宜宁将那盘磁带放在桌上,扭头跟她说,“姐,以后这些带子,你挨着顺序放,看我妈对哪些有反应,挑出来,专门放那些。”
“好。”
陆宜宁在大姐帮她要的陪护床上凑合了一晚上,硬邦邦的折叠床,硌得浑身骨头都是酸的。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她就起来了。
去楼下给护工带了份早餐,交代了一些事情,打车走了。
她电话不能用,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待着。
回到别墅的时候,才六点多一点。
今天周末,往日里这个时间,秦袛都还在休息,保姆正在去早市买蔬果。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客厅里果然没有人。
她换了鞋,将装着礼服的袋子丢在沙发上,去厨房找水喝。
医院的病房有些闷热,早上醒来嗓子就干得厉害。
陆宜宁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大口,刚关上冰箱,正对上秦袛阴沉的脸。
她吓了一跳,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呛得她满脸通红。
“你走路不会出声吗?”
陆宜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秦袛看着她身上换下的衣服,沉沉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陆宜宁敷衍道,“朋友家。”
“哪个朋友?”秦袛显然不信,“你除了唐笑笑,在江城还有什么朋友?”
这什么狗屁的质问态度?
陆宜宁心里不爽,自己抱着别的女人走了,还好意思质问她?
她轻描淡写道,“我朋友可太多了,只是你知道的只有笑笑一个人而已。”
秦袛沉默片刻,开口,“不回家为什么不给家里打电话?”
“手机坏了。”
这个可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秦袛被她的态度搞得有点烦躁,声音也不觉沉了几分,“你朋友没有电话吗?打个电话有那么难?”
“打电话不难,我是担心周总忙,没时间接,毕竟……”陆宜宁顿了顿,淡淡道,“周总连跟我打声招呼再离开的时间都没有。”
秦袛语塞。
半天才道,“姚可欣受伤了。”
姚可欣受伤了,他心疼,着急送她去医院,所以没时间告诉她这个正牌老婆。
“哦,”陆宜宁垂着眼,平静道,“死了吗?”
这话问得实在是刻薄,秦袛忍不住皱起眉。
“陆宜宁,你说话一定要这么恶毒?”
“随便问问而已,周总紧张什么?又不是我说她死,她就会死。”
陆宜宁说着,从秦袛身边越过去。
秦袛在后面盯着看了几秒,迈步追了上去。
陆宜宁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啃苹果,一边刷iPad。
她的手机一直关联着平板,信息是同步的,现在手机坏掉了,只能上iPad上查看信息。
听见秦袛的脚步声,她也没理会,继续查着邮件。
秦袛伸手拨了拨沙发上的礼服,突然问她,“这衣服谁送你的?”
“酒店经理。”
秦袛显然不信,“酒店经理为什么要送你衣服?”
陆宜宁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他要真这么关心,去酒店查一下,就能知道昨晚她被关洗手间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秦袛并没有查的打算,关她的是他的妹妹,以秦袛对周景阳的维护,息事宁人,装作无事发生才是常态。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酒店经理,也许人家看我长得美若天仙,想送我一件呢?”
秦袛眼皮抽动了下。
正巧这时,秦袛电话响了,他没再继续追问陆宜宁,拿着手机摁了接听。
想都不用想,这么早打电话的,除了姚可欣还能有谁?
秦袛甚至都不避讳她在接电话,讲话的语气和刚刚对她的态度完全不同,简直称得上温柔。
陆宜宁心里堵着一口气,拉抽屉的时候,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
秦袛瞥了她一眼,继续用那种温柔的语气说,“身体没事就行。”
狗男人,真当她是死的!
她扔下iPad,扭头刚想发火,秦袛就将手机递了过来,“奶奶要跟你讲话。”
陆宜宁气焰一下就被掐灭了,接过手机,嗓音软软道,“奶奶~”
秦袛嘴角抽动了一下。
这个女人是学过变脸吧?
“阿祯,最近怎么不来老宅了?骏骏这几天想你想得苹果都不爱吃了。”
骏骏是老太太养的一匹马,身高将近两米,毛发乌黑油亮,肌肉紧实发达,就是左眼看不见,不然就是标准的冠军马品种。
老太太年轻时候走南闯北,非常喜爱这种烈马。
全几年去英国看赛马的时候,机缘巧合碰到了骏骏,那时候小家伙才半岁,因为原先饲养员的失误,左眼致残,不能参加比赛,就被卖到了农场。
但是小家伙性子烈,不服管教,农场主又缺乏驯养的经验,动不动就拿鞭子抽。
他是冠军赛马的后代,那种血统里的高傲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越是被鞭打,就越是反抗。
农场主以为它发了疯,要送它去安乐死,它挣脱束缚,逃了出来,在马路上横冲直撞。
老太太当时正好在车里坐着,怕撞到马儿,就让司机停了车。
警察很快赶到现场,打了麻醉枪,即便身体已经失去掌控,摇摇欲坠,小家伙还是喘着粗气,倔强的站着,一双桀骜的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众人。
就是那个眼神,一下触动了老太太。
她仅花了一千英镑就从农场主手里将它买了回来。
大家都觉得,专业驯马师都搞不定的家伙,一个老太太能有什么办法驯服它呢?
结果老太太带它走的那天,小家伙盯着老太太看了许久,突然低下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众人都惊呆了,老太太却毫不意外,满心欢喜牵着她的小马儿回国了。
可能是因为幼年一直被鞭打的缘故,骏骏对陌生人非常警惕,家里除了老太太,就只让秦袛碰。
老太太说那是因为他俩臭味相投,脾气一样怪。
陆宜宁觉得非常有道理。
“奶奶,您别逗我了,我每次去骏骏都不搭理我,看不见我,它应该吃得更香才对。”
老太太乐了,“它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吃你投喂的食物呢?景阳喂的东西它不但不吃,还吐她一身。”
想到那个场景,陆宜宁也忍不住笑了。
“一会儿过来吧,中午在这儿吃饭,陪它跑一跑,玩一玩,不然骏骏都要抑郁了。”
老太太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好拒绝。
“好,那我一会儿过去。”
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秦袛,没跟他讲一句话,陆宜宁就上楼洗漱去了。
等她收拾好下楼,秦袛正站在玄系领带。
陆宜宁想绕过他换鞋,秦袛转身挡在她前面,“帮我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