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惦记,不过是割舍不断那个曾经为了裴声衍不顾一切的自己罢了。
想着,她摇了摇头,心中情绪复杂万分。
“若是不惦着他,梦里又为何叫着那负心汉的名字?”
黛娴琅哄着自家小妹松开手,将膳食轻轻放在了矮桌上,道:“裴声衍如今被削了官阶,挨了五十板子,还日日在咱们宰相府守着,你可不能因为心疼就去见他。”
苏黎摇头一笑,家里三个姐姐都以为她还忘不掉裴声衍。
可她忘不掉的只是自己那三年的付出罢了。
她也从未想过要和重归于好,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时间总会淡掉她心头的那抹烦闷。
见妹妹没有说话,黛娴琅没有再问。
而是转身朝她招手道:“不说这些,府里下人说你近日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这是我吩咐厨师特地为你做的银耳羹,赶紧趁热吃了。”
苏黎心底触动,点了点头。
她端起羮碗,小小抿下一口,一股熟悉的味道便在唇齿之间留下。
黛娴琅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兀自叹道:“今日上朝之时,源城传来消息,闹了严重的水涝。”
“水涝?”苏黎微楞。
黛娴琅身为朝廷御史,为此事也是忧心忡忡:“陛下已经遣人百里加急处理此次灾害,只是又不知这次要死多少百姓。”
闻言,苏黎手中的羹汤顿时就失了味道,身为圣医谷传人,她十分明白水涝一发,源城之地便易生瘟疫。
黛娴琅见她失了神,便道:“今日盛京街上可算热闹,圣上特地开放了今日的宵禁为源城遭遇水涝的百姓祈福,你可要一同去看看?”
苏黎点了点头,二姐是想她多出去走走散散心。
出宰相府时。
一个萧瑟落寞的背影出现在苏黎的视线中。
裴声衍站在宰相府的正门口,着一身单薄的黑衣,如松柏一般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侧。
家丁拿着扫帚走出,轰赶着人:“赶紧走!你一个被削了官阶的人老赖在我们宰相府作甚,我们家小姐是不会见你的!别白费力气了!”
扫帚打在裴声衍的伤处,他吃痛闷哼,但依旧纹丝未动。
黛娴琅冷哼一声道:“这负心汉每日辰时来,酉时去,倒是坚持,若是当初有待你这半分心思,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苏黎脚步微顿,收回视线,看向黛娴琅,只轻声道:“二姐,我们走后门出吧。”
入夜,盛京街上。
秋寂的月色淡淡地散在红砖绿瓦之上,楼阁飞檐鳞次栉比。
街上人来人往,荷叶灯笼各色高挂。
苏黎一身白色琉璃纱裙在人群之中,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曾记得几时,她那晚走在这街上时,正是遍体鳞伤地要回裴府。
想及此,她自嘲一笑。
“小妹,怎地突地这般笑?”黛娴琅站在她的身旁,脸上写满了担忧。
“没什么二姐,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苏黎偏头看向她,摇了摇头。
黛娴琅一向聪明,自己妹妹一说她便知道是什么样的往事。
但她也没有再问,而是试着去转移妹妹的注意力。
“小妹,你看那个荷叶灯好不好看?”
顺着二姐的手指所指,苏黎抬眼看去。
然后她却没有看到那个荷叶灯,而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俊脸——裴声衍。
心慌的一下下沉。
苏黎怔愣地看着对面的人,攥紧的手心冰冷。1
裴声衍头戴官帽、一袭玄衣,鹰隼般的黑眸紧盯着她,
他该是今晚在此处当差,恰好撞见了她……
黛娴琅没有得到妹妹的回应,她顺着苏黎的视线看去,竟是那负心汉裴声衍。
裴声衍绕过人群,大步朝她而来。
“软儿。”嗓音沙哑,像是绕尽了思念。
苏黎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蹙眉疏离道:“裴大人,你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请莫要随意称呼我的闺名。”
黛娴琅看向裴声衍时,温柔的眼眸骤冷:“裴大人离我家小妹远一点才好,莫不是忘了几日前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盛怒?”
句句铿锵,裴声衍攥了攥右袖边的纹绣,眼眸微敛:“裴某无意冒犯,只想问相府四小姐一句话。”
说罢,男人漆黑的眼眸看向苏黎,眼神之中的柔意几乎快溢出来。
苏黎看出他眼里的柔意,只觉得讽刺无比。
她嘴角勾勒出一抹讥笑,抬颚高贵无比地看他:“我觉得我同裴大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好问的。”
从那一纸休书后,便已经没有任何可问。
若要问,那便是所有爱意与情分如黄河水付之东流,不可忆亦不可追。
裴声衍微怔,苏黎已经携着二姐转身要走。
人流涌涌,烛光照在他的瞳孔之上着了火。
自那日开封衙门后,他一直没有勇气再面对她。
可是心头上总有不甘,不甘她与他真就形同于陌路。
于是他开始每日蹲守在相府门前,只为问她一句,至此之后,再无打扰。
裴声衍看向她,再也忍不住问道:“若是人犯了错,可还有一次来过的机会?”
苏黎停住脚步,冷嗤一声。
“裴大人身为大理寺卿,该比我更清楚这世上有几个人可以重新来过。”
她侧过身,睨着眼看他落寞的神情。
话落,她转身,再没停留。
裴声衍听着她的嗤声,得到答案的他没有太多意外。
他自嘲一笑,何以不知那些犯了错的犯人,一旦犯下,便是再寻不到回头路。
可是感情呢?她曾经是那般对他说爱。
他无力地松下右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真就,这么结束了吗?
河边,百姓祈福的地方。
苏黎松开二姐的手,手心已然悟出汗来。
如今,她最大的劫难已经过去,是时候该考虑今后的生活了。
她拿出帕绣擦了擦手心的汗,再抬眼之时才发现自己的周边竟都是荷叶灯。
老妪、孩孺、年轻的少妇都围在那荷叶灯旁双手合十着,为远在源城的亲人寄托祝福——
“源城水患,老天爷保佑我家老头子一定要活着,否则,你让老身这半条命可怎么活啊!”
“求求了,小女愿用十年寿命换夫君平安归来。”
“爹爹你快回来吧,娘亲忧思成疾,整日以泪洗面,小宝快扛不住了。”
听着这一声声的祈愿,苏黎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黛娴琅安抚性地拍了拍妹妹的手,敛声道:“源城大半的青年壮力都是从盛京拨出去修建水利,如今水利尚未竣工,洪涝先来,不知道要拆散多少个家。”
闻言,苏黎垂眸,走到那个名唤小宝的孩童面前,摸了摸他的头。
她不知道他的爹爹还能不能回来,但她还是轻声安慰:“你爹爹一定会回来的。”
小宝抬头看苏黎,泛着泪珠的大眼睛一下愣住:“大姊姊,你是仙女吗,你可以将爹爹带回来吗?”
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如刀一般扎在苏黎的心上。
她看着周边源源不断过来河边放荷叶灯祈福的人,心中的想法再没有此刻的坚定。
“二姐,我要去源城。”
闻言,黛娴琅脸上的端庄儒雅荡然失色。
“小妹,你可知那源城如今到处都是抢食的灾民不说,疟疾更是严重,你去那可知道有多危险!”
严厉的声音像极了宰相父亲。
苏黎看着行事风范与父亲已经颇有几分相像的御史大人,由衷地为二姐感到高兴。
她拉起二姐的手,小声解释道:“二姐,我是圣医谷的传人,是师父的弟子,我曾经答应过他老人家要悬壶济世,如今也是时候了。”
黛娴琅却不能理解,她最为宝贵的妹妹好不容易才从裴声衍这个苦海脱离回到府中。
如今,她竟又要离开家中,去那水涝灾害严重的源城。
“可是你嫌那裴声衍总来烦你?若是如此,二姐给你想法子将他弄出这盛京城去,你便不用为了他而特意躲到源城去。”
苏黎摇头:“二姐,我去源城不为其他,只是想将自己这一身医术用起来而已,才不算辱没了师父圣医谷亲传弟子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