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渔还没推开家里的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她妈和她姐吵架的刺耳喊声,吵到这时候了,吵什么内容早不重要了,只比谁的声音更大。
她面色平静地走了进去,果不其然,战火立马烧到了她身上。
夏桑纯指着夏桑渔,对她妈吼道:“你刚刚骂我的那些话,马上就会报应到夏桑渔身上,你敢不敢拿夏桑渔发誓。”
张榕立马对着客厅的财神爷像,双手合十,闭眼,嘴里念叨着:“天公保佑,老爷保号,童言无忌。”
沙发上的夏正坤抿了一口茶,看着电视,仿佛现在才听到母女俩持续多时的大战,皱起眉头,敷衍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跟孩子较什么劲。”
“孩子?36 岁了,不结婚不相亲不工作,车子的油钱都是我付的,考了十年公务员,她考上了没?现在还偷偷回学校读研究生,研究生孩子啊?她还能生吗!”张榕骂道。
夏正坤无辜:“你刚不是说她说童言无忌?”
夏桑纯也骂:“你怎么不说夏桑渔?她高考状元,硕士毕业,工资比我都低,她不也单身,高中还早恋被学校通报批评,走读了一个月,她现在都忘不了那个男的!”
夏桑渔装作没听到,跟她爸一样,只敷衍地“嗯嗯”两声,就进了房间,锁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吵闹声。
她脱下马甲,坐在小沙发上休息了会,拿出手机,给方棠发消息:“商陆回来了。”
方记者刚下班离开山洲电视台,看到消息立马睁大眼睛:“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见面了吗?”
“他是我今天的相亲对象。”
“孽缘,不过成年人嘛,也没什么,都两年了,估计他早忘了……你没对他做什么吧?”
桑渔:“别乱说,射手座女孩都是在感情中老实巴交的女孩。”
“……”
方棠沉默。
过了会她又发了条消息:“说起来,我上周去省台,还见到了谢久贺,他来录制节目,毕竟是网红短视频博主律师。”
谢久贺。
桑渔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连听到他的名字都有一瞬间觉得很陌生,他是她的初恋,两人曾在一起四年多,她是真的喜欢过他,分开的时候也是真的决绝,过去的种种,她都不想再回忆一遍。
偏偏夏桑纯还要故意来恶心她,她高中和谢久贺的朦胧情愫,就是被夏桑纯的一封举报信捅到了校长面前。
桑渔心里有气,就把房门开了一个小缝隙,按下微信的“按住说话”按钮,录下门外那疯姐发癫的声音,发给了方棠。
桑渔:“听到夏桑纯发疯了没?她跟她母亲吵了一晚上了,都没吵赢,我真替她羞耻。”
方棠听完录音,笑得不行:“纯姐比我们大了 10 岁吧,她怎么跟她妈吵架,还带魔法攻击你啊?”
桑渔:“她等会还要跟她朋友大骂我三百回合呢。”
等客厅的争吵声彻底平息了之后,桑渔出去倒水喝,一眼就看见了去洗澡的夏桑纯把她手机放在了餐桌上。
桑渔熟门熟路地拿起那个手机,输入用脚都能猜到的密码,出生年月日,果然,锁屏之前的页面就是她姐在跟朋友吐槽她的对话框,嘲笑她工作就算了,连她今晚穿了荧光马甲先回房间都要被吐槽。
她姐:“你是不知道,夏桑渔有多脏,有多不爱干净,她都不洗澡的。”
对面的朋友:“啊,桑渔挺漂亮的啊,看不出来她是这种人。”
夏桑渔都气笑了,走到卫生间门口,“砰砰砰”地拍门:“夏桑纯,你洗完了没?你一个人要洗多久,别人都不用洗了,就一直等你好了。”
夏桑纯在水声哗啦中气急败坏地喊道:“滚远点,我才进来一分钟!”
*
第二天,桑渔还得回项目工地,就起了个大早。
张榕脾气差,一言不合就爱骂人,但有一手好厨艺,餐桌上除了新鲜出炉的海蛎饼、芋粿和蒸地瓜干外,还有一份热腾腾的蚬子汁锅边糊。
她臭着脸数落桑渔:“你赶紧辞职换个工作,太不体面了,读书那么高,做环卫,随便去做会计、计算机,都比你这个工作好,干了这么久,也没赚几个钱,还整天脏兮兮,风吹日晒,哪有几个女孩一直在工地待着啊?跟你一个大学毕业的卢蕴,她妈跟我说,她都年薪百万了!”
夏桑渔喝了一口锅边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敷衍点了点头。
张榕又问:“你小姑婆昨天介绍的那个男的怎么样?昨晚忘记问了。”
桑渔没有隐瞒:“你认识的,商爷爷的孙子,商陆。”
“商陆?他也回来了啊?”张榕对小时候的商陆有印象,长得挺好的,年纪小小,性格就稳,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他爸妈是不是早离婚了?他爸也再婚了吧?那他不行,家风不正,他爹敢离婚,他就敢打老婆!”
桑渔只说:“好了,妈,我急着上班呢。”
她成功地转移了张榕的怒火:“还上你那个破班呢?你不辞职,我去帮你辞职!”
夏桑渔的手机正好震动,她看了眼,把手机推到了张榕的面前。
张榕一愣:“你干什么?”
夏桑渔笑:“黄达练打来的,你接吧。”
“他是谁?我接他电话干嘛?”
“我的直系领导,妈,你正好现在就可以帮我辞职了,你接吧,我也不去上班了。”
张榕面色一下涨红,看着正在震动的手机,仿佛在看一个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她怎么接啊?她哪里敢跟不认识的领导大小声?
她恼羞成怒:“夏桑渔,你反了是不是?”
夏桑渔看起来还有点失望:“妈,你不如去我们单位闹一下吧,说不定单位还能给我们涨几百块工资。”
“我迟早会被你们姐妹俩活活气死!”
张榕再不理她了,一扭腰,回房间去了。
夏桑渔收拾了下自己的包,戴上安全帽,骑上小电驴上班去了,这条夜市街夜晚和早晨很不一样,此时此刻安静得很,只有一家早点店有零星的几个客人,商阿公正在买早餐,他老远就瞥到了夏桑渔,朝她喊道:“小鱼,上班去啊?”
“对,我先上班去了,等我回来再找你喝茶。”
“好好好,商陆那小子还在家里睡大觉呢,你骑慢一点。”
十分钟后,桑渔就到了单位,她现在被分派到了她老家的研究院分院,毫无疑问,她是整个单位里毕业院校最好的,学历最高的,在校绩点最优秀的,也因此没少被其他人调侃,但他们的调侃并非只出于她的学历,更多是自嘲,嘲笑环境工程专业有多糟糕,不愧是四大天坑之一,连 TOP 校的毕业生都在摸爬滚打地混低薪,更何况其他普通学校的环境人。
桑渔不否认环工是个天坑专业,它的糟糕是整个大环境的落魄,很多人都说它是个朝阳产业,换句能听懂的人话就是,在这个行业里,就是靠年龄和资历说话,越老越吃香,不顾年轻人的死活,她的环境经济学教授有句经典冷笑话:“环境就是要人去保护的,保护靠什么,靠良心,没人愿意花钱买良心的。”
桑渔的少数同学继续出国读博做科研,研发设备、工艺和材料,大多数都半转行,去做环境金融,或跨专业转行,去了高薪投行或成为码农了,当然也有像她这样普普通通继续从事环工专业,领着微薄工资的。
她毕业的时候,很多人都劝她转行,在校六年,她该做的实验做了,在环工糟糕的大环境焦虑下,也跟风考了 CPA、CFA,修了 CS、精通 CAD 等等等,环工人的使命就是到处跨专业考证、学技能。
只是,她最终还是出于内心微弱的那么一点想法,留在了环工里。
这个行业里肯定也有大佬,科研或创业风生水起,只是少之又少,纵向对比,大多数的普通环境人都在挣扎着谋求出路,起薪太低了,前期太难熬了,而横向同其他领域相比,性价比又低得可怜,同样的努力,同样的学历,却只能得到更低的报酬。
桑渔看见自己的工位上挤了三个人。
阮漫漫正细声细语地安慰叶子博,大概词穷就显得有些莫名困窘:“别难过呀,要是你女朋友真的嫌弃你穷,要不你就换个工作……”
黄达练背着手路过,问他们:“你们夏工还没来上班吗?早上也不接我电话。”
叶子博说:“昨天我看到她在跟一个帅哥相亲,她刚介绍职业,我女朋友就骂了环工,我估计帅哥被吓跑了。”
桑渔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