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南城时，天正下着雨。
外地不少的救援队伍已经准备回程，医护人员也来来回回，但却始终没看见宋书黎的身影。
赵景川顺着残破不堪的路深入灾区，便看见路边一具一具摆满了盖着白布逝去的人。
莫名的不安如同藤蔓缚住他的心脏，难以喘息。
下一秒，就见谢铮从一个帐篷里走出。
他立即上前：“谢铮！书黎在哪儿？”
谢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赵景川觉察到不对，心头狠跳，第一次情绪激动到失态：“说话！书黎呢？”
“她……”谢铮默了会儿，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开帐篷狭窄的入口。
赵景川茫然望去，就见停在中央的平推车上盖着一块白布。
冰冷的雨从不断砸在雨衣上，冷意裹挟着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
他僵直的走进，屏住呼吸，颤抖着伸出手掀开白布。
白布下，赫然是宋书黎的脸——
赵景川心脏骤停，整个人愣在原地。
“宋书黎？”他难以置信的喊道。
可手术台上的人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赵景川茫然的环顾四周，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
他不知道宋书黎经历了什么，怎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跟着我们深入灾区，一直到一个小村落里。”
谢铮说着，语气很轻，：“为了救人，她一天工作18个小时，片刻也不停歇。”
“在她身上，我能真实的感觉到手术刀的分量。”
“每一刀都要挽救生命，沉重如山。”
赵景川听着，眼眶通红。
谢铮抬起手，遮住双眼。
“后来我们被困在了村里，物质只够坚持两天，但我们硬生生扛到了五天。”
“弹尽粮绝的那天，村里又发生了余震，她深入废墟，救下一个婴儿，自己却……却被埋在了下面。”
赵景川听着伸手触碰宋书黎的脸，尸体冰冷的触感从指尖钻进心里。
他只看见她身上青青紫紫，到处都是擦伤。
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完好的地方，只有脸是干净的，就像是睡着一样。
“拿除颤仪来。”赵景川冷声吩咐。6
谢铮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赵景川忍不住怒吼：“给我拿除颤仪和起搏器！”
“赵景川，我们抢救了很久，她的心跳已经停了！”谢铮眼眶通红，声音嘶哑。
宋书黎死了，他比谁都难过。
那天要不是他让宋书黎一个人去救人，说不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赵景川猛的上前，抓住谢铮的衣领。
“去拿！给我去拿！”
谢铮看着他崩溃的样子，泪水从眼角落下。
他挣脱赵景川的桎梏，从隔壁的的帐篷里拿来的除颤仪和起搏器。
赵景川接过自动体外除颤仪，通上电后，撕开电极片，放在宋书黎的右锁骨下方，左侧电极片放在左胸下外侧。
等机器语音提示：“不要触摸患者，正在进行分析”时。
赵景川退到一边，焦躁的握紧了自己的手。
除颤完成后，他开始给宋书黎做心脏复苏按压。
可不管赵景川按多少次，来回换机器。
躺在床上的宋书黎始终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每次机器响，赵景川都满含期望，但最终也只有失望。
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折腾到筋疲力尽也不肯放弃。
看不下去的谢铮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赵景川的脸色顿时灰败了下来，泪水止不住的砸落在掌心。
他颤着手，把宋书黎的衣服合上，似是终于接受了挚爱死去的事实。
“别生气了……快醒过来好不好？”赵景川拿起她的贴在脸边。
他的手颤抖着，说出话都不连贯：“我……不该让你等，我应该早就和你……解释甘棠的事。”
“如果……”我早点说清楚，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人总是喜欢假设，可世界上永远没有如果。
所有的人和事，都怕一个等字。
怕有空再说，怕回头再聚，因为通常等着等着，就了无音讯。
“我带你回家。”
赵景川红着眼，一个正面都没给谢铮，
他将雨衣脱下，盖在宋书黎的身上，奋力去拉直边边角角，尽量让她不被雨淋湿。
接着躬身拦腰抱起宋书黎，朝着帐篷外走去。
偏偏此时，谢铮拦住了他：“你不能带走她。”
赵景川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谢铮偏头，躲过他质问的目光：“她在大学时签订了遗体捐赠，器官要摘出来……”
这话如雷一般在赵景川的耳边炸响。
他眼里的悲伤被怒气取代，手紧握成拳。
宋书黎和自己夫妻一场，没想到到头来，他竟然连尸体都不能拥有。
南方的雨带着特有的湿冷，寒意直往赵景川的骨头缝里钻。
谢铮深深叹息了一声，“我理解你的感受，但这是她的遗愿。”
“遗愿？”赵景川眼角又渗出泪来。
他轻声反问：“那我呢？”
无人应答。
南城阴雨连绵，仿佛也在为这一城的人悼念。
帐篷外的风呼呼的响，赵景川就站在宋书黎身旁，可他却觉得这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赵景川的表情有瞬间无法控制的崩溃，心痛的连气都踹不过来。
他又问谢铮：“她没有话留给我吗？”
谢铮对两个人的记忆还停在很久很久之前，那时的赵景川和宋书黎还是学校里人人艳羡的神仙眷。
所以他也很意外，为什么宋书黎没有话留给赵景川。
谢铮张了张口，谎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赵景川顿了一瞬，而后泪流满面。
有时失望是比不爱了更可怕，更令人心如死灰的一件事。5
宋书黎或许还爱赵景川。
可这些日子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她的爱早就在日复日的失望里消磨了。
赵景川无从得知宋书黎的想法，毕竟死人不会说话。
沉寂间，谢铮抬手从内衬靠胸口的一边拿出张纸。
那纸叠的整整齐齐，递到赵景川手上时，温热的烫手。
谢铮的珍视不言而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