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会儿,他掀了掀眼皮,托着下巴看向她:“所以能不能跟我说说,林哲怎么得罪的你?”
阮昕薇表情微顿,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其实也没什么,那时候林家人怂恿林哲跟我献殷勤。有回林哲往我房间藏东西,被我拿刀戳伤,然后就怕上了我,没再纠缠。”
裴晏琛见她云淡风轻地略过一切,深沉的视线酝着探究。
“哦?他藏的什么?”
阮昕薇抿下唇:“摄像头。”
车厢内沉默下来。
良久,裴晏琛压下隐忍的情绪。
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嗯,都过去了。阮嘤嘤,你一直都很勇敢。”
勇敢?
阮昕薇愣了愣,莫名就想到了和裴晏琛碰见的第一面。
彼时正值盛夏,岚桥天气闷热。
高二开学的第一天,她在教务处办完转学手续,当天不必去班级报到。
只是出学校时,阮昕薇恰巧碰见了被杨雪等人拦着为难的叶妍初。
脚步微顿,即便打定主意要保持低调,可她终究无法视而不见。
阮昕薇转过身,悄然离开。
几分钟后,她借着问路引来了一位老师,顺利帮人解围。
至于叶妍初,后面也乖乖跟着那位老师回了教室。
做完这一切,阮昕薇正要离开,余光却瞧见了一道穿着校服的身影。
裴晏琛优哉游哉地坐在墙头,眉眼间透着恣意的张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少年轻声微哂,继而道了句:“这位同学,你倒是……懦弱得很勇敢。”
不知是在夸奖,还是在讽刺。
顷刻间,阮昕薇已经明白过来。
坐在墙头的少年,是位逃课的学生。
恰巧,那位送叶妍初回班级的教导主任,适时走回找阮昕薇了解情况
就这么尴尬地,逮住了裴晏琛这个不良分子。
他们也因此接下了梁子。
收回思绪,阮昕薇笑着望向他,应下了那句关于‘勇敢’的夸赞。
铃声突然响起,阮昕薇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老宅的电话。
接通后,刘管家的声音带着焦急
“大小姐,不好了。老爷子骂了林先生一顿,然后气得晕倒了,季先生已经把老爷子送去医院了!”
以阮老爷子的身体,这个时候被送进医院,显然不是小事。
所以,刘管家才会这么紧张。
话音刚落,阮昕薇脸色煞白,心头涌上不安,像是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握着手机的手也隐约颤抖。
她咬着牙,顿感一阵茫然的慌乱。
“阮昕薇,看着我!”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勉强唤回了阮昕薇的思绪。
裴晏琛端视着她的脸色,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柔声道:“阮嘤嘤,别害怕,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嗯?”
对上他那沉稳的眼神,阮昕薇愣怔着舒了口气,轻轻点了下头。
指节微缩,掌心传来的温度,也让慌乱的心绪稍稍冷静下来。
是啊,爷爷还在医院,她不能怕。
阮昕薇和裴晏琛赶到医院时,老爷子已经被推进了抢救室。
林成坐在抢救室外的椅子上,面容紧绷,神色似是有些凝重。
而林菁菲却沉默坐在了另一边,没和父亲林成坐在一块。
两人隔得很远,彼此间的气氛,像是有些古怪。
季奕钧面色凛然,眉心蹙起深深的沟壑,独自靠在墙边。
看见两人后,他起身走了过来,拍拍阮昕薇的肩膀,低声道:“医生说,不太好。”
老爷子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这段时间尤显颓败,现在又气急攻心晕倒。
医生在老爷子被推进进抢救室前,就已经提醒了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阮昕薇闻言,身子微颤,被裴晏琛伸手扶住。
停了一会儿,她抬眸看向季奕钧:“爷爷怎么会突然晕倒?”
季奕钧默然抿唇,递给了阮昕薇一份文件,叹口气道:“老爷子托我去查的,他心里有怀疑,执意要我给他一个真相。”
阮昕薇从他手中接过文件袋,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对母子的资料。
看到后面一页的亲子鉴定书时,她捏了下指节,淡淡蹙眉。
林成居然藏了一个私生子。
这个孩子只比林菁菲小九岁,一直被林成悄悄藏在国外,现在已经开始读高中。
按照年龄推算下,女方怀孕的时间应该在阮玲芳去世前两个月。
彼时阮玲芳缠绵病榻,并不知道心爱的丈夫已经偷偷养了个女大学生在身边。
而她去世时,对方已经怀孕。
阮玲芳病逝时,林成才不过三十多岁。阮老爷子也曾劝说他再娶,可都被林成拒绝了。
如果林成是在阮玲芳去世之后才有了这个儿子,阮老爷子不会如此震怒。
可这个孩子今年十五岁了,赫然是林成当年背叛女儿的证据。
身为父亲的老爷子意识到女儿临终前受的委屈,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林成这些年表现得对阮玲芳情深义重,就连阮昕薇都以为他对阮玲芳有些情意在。
可他瞒过了身边所有人,却险要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
怪不得,林菁菲现在会是这么一个态度。
阮玲芳留给林菁菲的那部分股份一直由父亲林成代管,代管协议的期限似乎还不短。
林成之前只有她这个女儿,现在却突然多出了一个即将成年的儿子。而素来对她疼爱的阮老爷子,如今也进了抢救室。
至于林成神情这么紧张的原因,应该是在担心爷爷这次挺过去后,会重新修改遗嘱,影响他的利益。
他演了这么多年的好女婿,当然不想一无所有。
阮昕薇瞥了眼林成和林菁菲之间蜕变的氛围,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怪季奕钧在这种时候把资料交给爷爷。
爷爷既然已经发现了端倪,执意求得一个真相,季奕钧如果欺骗他,也不见得是对爷爷好。
说到底,还是林成办下了错事。
而爷爷,应当不想在最后被欺骗。
将资料还给了季奕钧,阮昕薇心下情绪复杂,默默和裴晏琛走到一旁坐下。
气氛肃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手术室外,众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再说话。
方才还没到别墅,就又匆匆赶来医院,阮昕薇和裴晏琛都还没吃晚饭。
裴晏琛怕她的身体撑不住,中途让白博送了些吃的过来,但阮昕薇实在没什么胃口。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与众人还算熟悉的姜医生穿着淡蓝色的手术服开门走出,取下口罩后,黯然朝几人摇了摇头。
眉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上次我说过,老爷子这种情况很难撑过两个月。人能熬到现在,已经是你们最后这段时间照顾得好,请节哀。”
医生的话说完,林成似是松了口气。
而林菁菲捂住脸背过了身去,隐隐传来了抽泣的呜咽。
最清醒冷静的是季奕钧。
他虽然很早就搬出了阮家,但也是阮老爷子办过领养手续的养子。
名义上,他还是老爷子的儿子,刚刚的手术单亦是他签的。
在医生的话说完后,季奕钧便默默跟在对方身后,下楼去开具阮老爷子的死亡证明。
弯月高垂,时间已是半夜。
医生那边开完死亡证明,还要等明天走完殡葬的程序,才能从医院太平间接走老爷子的遗体。
季奕钧回来后,默然道:“你们走吧。”
然而长长的走廊里,随后出现的是林菁菲和林成激烈的争吵声。
阮昕薇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用力攥紧了裴晏琛的手,仍然茫然失措在医生最后的那句‘节哀’里。
刚刚看到老爷子被蒙着白布从手术室中推出来时,阮昕薇只是眼神空洞地扶住裴晏琛。
她不想也不敢去掀那块白布,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那过于平静的声音。
“裴晏琛,我没有爷爷了。”
就在几个小时前,爷爷还笑着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别太劳累。
事情发生得太快,阮昕薇从来没有想过,此刻会以这种形式到来。
她甚至,没能和老爷子好好道别。
掌心传来的微颤泄露了她心底的情绪,裴晏琛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低声道:“阮昕薇,想哭的话,不用憋着。”
走廊里的争吵还在继续。
阮昕薇听到他的话,愣怔着摇了摇头:“不,裴晏琛,我就是……很想回家。”
尽管知道自己不该逃避,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冷静地待在这里。
她不想去看林成和林菁菲的争吵,也不想看季奕钧取来的死亡证明。
她只想回家,尽管这样有些任性。
“好,那我们就回家。”
裴晏琛的话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阮昕薇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放松下来。
于是回握住她的手,继而安抚道:“别担心,白博在这里,所有的事都会帮季奕钧处理好,我陪你回家。”
宾利开得很快,一路上,阮昕薇都没再开口,像是还未回神似的。
半小时后,两人拖着饥饿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别墅。
裴晏琛摁开指纹锁,推门走进客厅,周遭是一片静谧的漆黑。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按堂灯的开关,却被阮昕薇出声叫住
“裴晏琛,别开灯。”
她的声音带了些哽咽。
终于按不住心底的情绪。
裴晏琛叹了口气,把她揽入怀里,感受到阮昕薇那有些单薄的肩膀不停抽搐颤抖着,颈间晕开的湿润一下下烫到了他心里。
昏暗的客厅里,阮昕薇埋在男人怀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很狼狈,刚刚在医院忍着情绪,可回到熟悉的环境中时,却绷不住了。
医生曾反复叮嘱,阮昕薇知道这一天很快会来。然而唯一的亲人以最遗憾的方式离去,她的心还是像陡然空掉了一块。
裴晏琛收紧了手臂,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背,待她的抽噎渐渐缓下,放低了声音道:“不是还有我?阮嘤嘤,我们现在也是……家人。”
阮昕薇闻言顿了顿,似是没想到他会用‘家人’定义两人的关系。
沉默良久,她的声音闷闷的
“裴晏琛,我是不是很自私啊。”
“为什么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