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那女子的模样变成赵芝芝,男子变成季成渊。
我忍不住捂嘴狂笑。
啧啧,太贱了,我喜欢!
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听门外传来请安的声音。
「奴婢见过将军……」
话音刚落,还不等我有所动作,季成渊已经在我面前站定。
我想,我当时的模样一定很狼狈。
不然他不会一脸愕然盯着我。
「你……」
你什么,他没说,愤怒地甩了甩袖子扭头走了。
我翻身从贵妃榻上坐起,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整理了一下仪容,追出门外。
「将军有何吩咐?」我扬声问道。
他脚步更急,玄色衣角很快消失不见,留我一脸莫名满头问号。
什么情况?
将军府新规,不得看乱七八糟的话本。
藏在犄角旮旯里的话本被一一翻出,我欲哭无泪。
这是什么破规定?
故意针对我的吧。
无妨。
不能看话本还能踢毽子、跳皮绳。
阿爹虽为京官,却只是区区六品。
微薄的俸禄一部分要赡养双亲,一部分要讨好前后三任夫人,一部分要养活九个女儿。
所以嫁进将军府之前,我的日子并不好过。
儿时和姐妹们消遣的玩意儿就是踢踢毽子,跳跳皮绳。
毽子是我们自己做的,皮绳是姊妹们凑着月钱一起买的。
如今进了将军府,有需用的跟管家报一下,自会有人送到跟前来。
沉迷于话本,我已经很久没有运动过了,难得今日心血来潮,我召集了院子里几个小丫头跟我一起跳皮绳。
起初她们还束手束脚,玩嗨了后也就抛开了顾忌,专心致志地投入这个游戏中来。
也许见我好说话,接下来的几天,她们都央着我每天跳皮绳、踢毽子……玩得不亦乐乎。
年轻真好啊,我喘着粗气抱着院子里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休息,含笑看着跳得正欢的小丫鬟。
为了方便,这几日我的头发只是简单束起来扎在脑后。刚才跳了半晌,头发有些松散,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调匀了气息。这才解开发带缠在手上,随意地捋了捋长长的发丝,将头发束得更高了一些。
发带刚绑好,耳边一声炸雷般的咆哮。
「温婉!你放肆!」
吼得我三魂去了一魂半,心跳都停了一瞬。
我呆呆傻傻地转身,就看见脸黑得跟包公似的季成渊站在我身后,眼中含着滔天的怒火,凶狠地瞪着我。
「将……将将……军,你……吓死我了。」
初时的惊吓过去后,我反倒平静了下来,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语气带着几分责备。
真是的,大白天,干嘛站在别人身后吓唬人,我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你哭什么?」
他眼中的怒气被惊愕取代,不解地看着我。
啊?我哭了?
我抬手擦脸,果真流下了两行泪水。
铁定是被吓的。
原本欢乐的丫鬟们瑟瑟发抖地跪了满院子,噤若寒蝉。
我思忖了半晌,柔弱地靠在树干上,捂住胸口轻呼:「啊,人家被吓死了,胸口好痛……」
被我浮夸的演技惊到的季成渊脸色又黑了些,许是看我脸色确实苍白,吩咐了身后的管家去给我叫大夫,这才抬脚大步走进我屋子里。
「滚进来!」他说。
我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流年不利啊,怎么就没想着安排一个人在门口放哨呢?怎么好死不死选了一棵背对院门的树休息呢?
「将军,我错了!」
他在我往日看话本的贵妃榻上坐下,我顺势往他面前一跪。
有错没错,先认错比较好。
等他气头过了再跟他理论也不迟。
也许是从未见过像我这般能屈能伸的女子,他竟许久都没回我话。
我好奇地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复杂地盯着我。
「温婉,你是将军夫人你可还记得?」
我点头。
「还记得初次见面,我说的那句话吗?」
我继续点头。
「我说了什么?」
我疯狂点头。
「砰」的一声,他狠狠一巴掌拍在一旁的桌案上。
啧,一定很疼,手都红了。
「温婉贤淑!将军要我温婉贤淑!」我抢在他之前开口。
「你还记得!那你如今又是怎么做的!」他冷笑。
「我错了,将军,我不该因为没有话本看无聊就想着运动运动锻炼身体!都怪我,难道除了看话本就不会做别的事情了吗!京城的夫人,总是三五不时地举办茶会,我堂堂将军府夫人,自然也该向她们学习学习!」
季成渊是愤怒着走出我的院子的。
在我说完那些话后,他一言不发喘着粗气冲出了屋子。
将军府情况特殊,赐婚的人虽然是皇帝,但是正室夫人的出身没有妾室高,中馈的权力还在妾室手中。
不管出于哪方面的考虑,季成渊也不会允许我邀请京城的贵妇来将军府品茶赏花。
别人来不了跟我不能出去是同一个意思,就是非必要场合,尽量不让我出头露面。
我这么配合他在帝后面前演戏,也不去招惹他的心头宠,他竟然连我唯一的乐趣都剥夺了。
实在可恨!
所以我故意折腾了今天这一出。
种种比较之下,我相信他肯定能做出最好的抉择。
不出我所料,第二日,那些被没收的话本一本不落地又回到了我的怀抱。
季成渊还吩咐了管家,以后市面上出的新话本,无论贵贱,都要给我买回来。
简直是意外之喜!
扪心所问,这个男人还算有些担当,为了心上人可谓是煞费苦心。
要什么自行车?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已经很不错了。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最后一丝阴郁也通通消失不见了。
本以为日子就能这么顺风顺水地过下去。
这天,温府的小厮突然来传话,要我赶紧回家,说我爹病重,只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我双眼发黑,只感觉一阵眩晕,连连后退了几步,正好撞进闻讯赶来的季成渊怀里。
「将军?他在瞎说什么?」我喃喃开口,祈求着看他。
季成渊脸色很不好,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对我说:「温婉,马车准备好了,你先回去,我进宫去请太医。」
竟是真的。
我眨了眨眼睛,眼泪决堤般地滚落。
「走!」我抬起袖子,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冲传话的小厮喊。
马车赶得很急,哒哒的马蹄声与我的心跳声相互呼应,我的世界突然就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哒哒哒哒哒哒……
印象中的阿爹算不上什么良人。
娶了大娘后,他又接连纳了我娘和三娘两个妾室。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他只是想生个儿子。
他从没掩饰过对儿子的盼望,同样,也没因为我们是女儿就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厌恶。
大娘是胡乱吃药去世的。
她信了江湖郎中一定能生儿子的话,吃了一剂猛药,没熬住去了。
我娘是原本就身子不好,一大家子的重担突然压在她身上,她又秉持着坐在什么位子上就要做什么事的原则,活活把自己累死了。
至于三娘,真的就是一场风寒,莫名其妙就香消玉殒了。
我爹自那之后彻底死了心。
祖父祖母也去了后,我爹一个人将我们九姊妹拉扯大很不容易。
阿爹就是我们姊妹心中的顶梁柱,我从未想过有一天顶梁柱也会塌。
「夫人,到了!」
车已经停了,我掀开车帘脚步匆匆往阿爹屋子里赶。
比我早到的姐姐和妹妹已经围在了阿爹床边,嘤嘤的哭声传来让我觉得无比心烦。
我推开她们,就看见往日总是笑吟吟的阿爹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地躺在床上。
「请大夫了吗?」我扭头看离我最近的大姐。
「请了,大夫让准备后事……」大姐含泪摇头。
「庸医!」我怒气冲冲又跑了出去。
季成渊说了要去帮我请太医的,太医来了我爹就有救了。
我跑到大门口张望,很快季成渊骑马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他身后还有一个人,背着药箱,应该就是太医。
我定了定心,几步跑到他马前,搀扶着骂骂咧咧的老太医下马,等他双脚落了地,我拉着他就往阿爹屋子里跑。
老太医喘着粗气还不忘骂人。
直到看到我爹,他才闭上了嘴巴,开始替我爹诊脉。
「还有的救,赶紧去准备千年人参吧。」老太医抬了抬眼皮,瞪着我。
千年人参?
让我去哪里找?
紧随其后进来的季成渊听闻此话皱起了眉头:「千年人参,芝芝那里有……」
我很能理解他的为难。
「季成渊,」我喊他,「今天谢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完,我又跑出了屋子。
我爹的药,我自己去求,就算赵芝芝为难我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