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芷吟坐在角落中，望着墙上一小扇窗，眸光黯淡。
她曾出生在天牢、自幼跟着养父在牢房长大，而如今临死前又回到了这里。
二十二年前。
她亲生父亲当朝太子，被人诬陷谋反，被至亲皇爷爷亲手了结！
而如今她又被同样扣上了谋反的罪名，给她扣上罪名的，是她的夫君！
“提邢司大人。”
狱卒的声音将姜芷吟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转头望去，只见着正一品官袍的霍瑾霆走了过来。
姜芷吟眸色寂寥，她见证了霍瑾霆穿素服俊美、穿县官官服高大挺拔，而如今，看着一身紫棠色赤金线长袍的他，竟是如此的陌生。
牢内，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霍瑾霆看着姜芷吟苍白的脸，还有额间未愈的伤，终归先走上前。
他俯身，大手落在她伤处旁：“怎么弄的？”
姜芷吟不说话，只是睁着泛红的眼望着他。
霍瑾霆依旧耐着性子，拿出药给她擦拭，轻声道：“你放心，三日后，本司会让人顶替于你。那时，皇太女已死，你还是本司的夫人。”
这般温柔的话却像一根长刺，刺进了姜芷吟的喉中。
大牢之外，寒风凛冽，冰冷的雨还在下。
丝丝凉风入骨，一刻后，姜芷吟看着霍瑾霆熟悉的脸，哑声问道：“萧寒，我们回凉州去，好不好？”
闻言，霍瑾霆擦药的动作一顿。
他收回手，淡淡道：“回凉州作何？如今本司执掌朝政，还有很多事要完成。”
姜芷吟心底一抽，眼中掠过几许痛意。
她垂眸不再说话。
霍瑾霆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又拿出一白瓷瓶。
正是姜芷吟一直收着的梁左相给的药。
“你不说偶感风寒吗？我把药带来了，牢房里湿气重，你要多注意。”
姜芷吟看着那药瓶，眸光一震，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
她看着霍瑾霆，颤着手接过：“好。”
待霍瑾霆走后，姜芷吟痴痴看着那药许久。
她一直将它收着，藏着，就是想装作不见，不闻，然而现在她才惊觉，养父说得对。
在其位谋其政，责任越大，身上的担子则越重。
她没能护住魏国，愧对列祖列宗，怎能苟活于世！
姜芷吟噙着泪，仰头将整瓶药喝尽。
药入喉中，苦涩不已，这药一时半刻还不会发作。
她忍着满口的苦意，从怀中掏出皇上给的令牌：“你们出来吧。”
话音刚落，牢房狱卒顷刻被抹杀。
几个黑衣人跪在牢外：“主子。”
姜芷吟抬眼看向他们，语带倦意：“三日后，我要你们帮我办一件事。此事办成，你们便可重归自由！”
……
三日后。
寒风卷着暮雪扫着整个京城。
姜芷吟被蒙着头捆着手推上囚车，押赴午门。
霍瑾霆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见那跌跌撞撞而来的身影，心中莫名有些不适。
但想着不过是与姜芷吟身形相似之人，况他已吩咐人将姜芷吟送出天牢，便没有在意。
姜芷吟跪在刑台上，单薄的身子颤抖着。
三日来，毒药已渗透五脏六腑，她身体的每一处都像被无数蚂蚁啃噬着。
鲜血顺着她的口鼻不断地流下。
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可她似是看见养父逆着一束温暖的光朝她走来。
她弯了弯唇角，恍若忘了深入骨髓的痛楚。
姜芷吟知道，从她成为永昌郡主时，就注定了她为人棋子的命。
皇上虽立她为皇太女，也不过是为了赎清他错杀太子的罪过。
后来，又想借她的手除去霍瑾霆。
而霍瑾霆，曾经是爱她，可如今却当她是争夺权力的工具。
只有养父，即使是死，也是为了自己。
她这一生对得起所有人，独独对不起养父……
鲜血滴落在素色囚服上，染的衣襟一片LJ殷红。
望着刑台上那不断淌血的人，霍瑾霆眸色一紧。
他心中隐隐不安，起身想上前查看，然而方走一步，一旁官吏提醒道。
“大人，午时三刻已到。”
闻言，霍瑾霆脚步顿住，转身回到座上。
伸手拿起监斩令，向前一掷：“斩！”
令牌落下。
刽子手揭开姜芷吟头上的黑布，手起刀落。
刀光之下，霍瑾霆看到的赫然是姜芷吟满是鲜血的脸！
姜芷吟微仰着头，面如死灰。
刀风间，她只听见霍瑾霆惊惧嘶吼道：“住手——！”
天旋地转，世间一切都似君臣颠倒了过来。
姜芷吟浸血的双眸怔怔望着朝她狂奔而来的霍瑾霆，心在此刻忽地多了抹怨恨。
霍瑾霆，是你负了我！
“轰隆——！”
冬雷再至，银白的雪上淌着温热的血，凄怆哀恸。
伴着风刀，霍瑾霆跪于刑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
香消玉碎故人绝，粉骨残躯血染衣。
……
晚秋渐凉，寒意微刺。
京城西北角一府内，小厮正送走从宫中来宣旨的总管公公。
几个丫鬟急匆匆地捧着品红缕金凤湘色滚边袍、玉锦鞋及点翠首饰入了院子。
“夫人，宫服已到。”为首丫鬟低头恭敬道。
一袭古烟纹碧锦裙的姜芷吟抬眸望去。
深邃的目光落在身前这套极致奢华的郡主宫服上。
她站起身，抬手轻抚着一枝点翠步摇。
这可比霍瑾霆送她的那枝金步摇贵重多了。
“放在这儿吧。”
姜芷吟收回视线，屏退丫鬟后走到梳妆镜前坐下。
铜镜中，一张清丽红润的脸上面无表情，而往日温润的眼眸多了几分茫然。
食指自鬓角缓缓向下，停至嫣红的唇上。
姜芷吟杏眼一眯，微微失了神。
她本以为自己命丧断头台，不想竟回到了一年前被封郡主那天。
经过几番确认，她才接受这件不可思议的事。
姜芷吟望向窗外，院子里的海棠树叶凋零殆尽，枯枝映着余晖，平添了一丝荒芜。
她目光又落在右侧的床榻上。
霍瑾霆还未回来。
如果她没猜错，如今的他应该正暗自培养党羽，甚至还和萧颜……
姜芷吟眼神一暗。
但一切还来得及，霍瑾霆羽翼未丰，萧颜也还未进宫。
更重要的是，养父还未死……
她心恍然一疼，在忆起他的惨死，心中的怨怼更多了几分。
亥时过半。
刚回府的霍瑾霆见厅内还陈放着皇上赏赐给姜芷吟的东西，眉头一蹙：“把这些东西搬下去。”
话毕，便往院子去了。
只是才进院内，未展的眉头又紧蹙了几分。
房中不同与往日地漆黑一片，桌上没有那总会为他照路而留着的烛火。
霍瑾霆心有疑惑。
难道姜芷吟不在？
他大步跨了进去，借着外头微弱的月光，只见姜芷吟静静地躺在床上。
呼吸均匀，似是睡熟了。
霍瑾霆眸色一沉，他摸着黑褪去外衫后躺了上去。
习惯性了伸手一捞，将那单薄的身子抱在怀里。
姜芷吟并未睡，她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霍瑾霆。
“没睡？”霍瑾霆抚着她的头发，声音低哑。
姜芷吟暗自深吸一口气，并未闻见那股让她酸楚的香味。
她阖上眼，语气平淡：“你忙了一整日，快歇息吧。”
霍瑾霆一愣。
他总觉着有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但困意渐渐袭来，他搂着姜芷吟，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很快就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