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北山墓园。
车子停在门口。
沈曜走下车,山间的冷风扑面而来。
一片死寂。
看着那些石碑,沈曜心底突然生出几分恐惧。
他怕温菀真的被葬在这里,葬在这冰冷的地方。
犹豫踌躇了很久,沈曜抿紧唇,终是踏了出去。
找到第八排时,他抬眼便看见了角落里的一束百合花。
温菀最喜欢的花。
沈曜的心狠狠一沉,直觉告诉他,就是那里了。
走过去的每一步都像灌了铅。
在看到石碑上温菀笑靥如花的照片时,沈曜的情绪在刹那间分崩离析。
苏雅没有骗他,唐母也没有骗他。
温菀……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曜瘫坐在地,再没了一丝力气。
他看着照片上的温菀,脑海中却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些梦。
在梦里,他无一例外会死在三十一岁那年。
沈曜无数次告诉自己那不过就是个梦,但每当他从噩梦中醒来,看见身旁睡颜安静的温菀时,他总会心有余悸。
万一呢?
万一那些梦都是真的,这一世的他也会死在三十一岁呢?
若是孑然一身,他可以生死由命。
但温菀该怎么办?
为了让她能继续好好生活,沈曜找到苏雅,安排了一个他变心的假象。
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先离开的人会是温菀?!
“柠柠,你……”能不能回来?
后一句话消音在嘴唇动作间。
沈曜靠在温菀冰冷的石碑上,背脊深深弯下,像是被风吹压的稻穗。
他后悔了。
整整一夜,沈曜就这么陪着温菀安静的待着,就好像从前两个人同床共枕时度过的无数深夜……
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时,他才起身离开。
离开墓园后,沈曜回了别墅。
那个他和温菀曾经生活了八年的家。
可站在门前,沈曜突然就失去了开门的欲望。
他心知肚明家里空空荡荡,再没人会笑着跟他说一句“你回来了”,没人会问他累不累,更不会有熟悉的饭菜香。
一想到这,沈曜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在门锁上按下那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密码——他和温菀的结婚纪念日,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冷清和寂寥。
沈曜没有开灯,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支烟。
吸一口,烟雾袅袅散开。
泛白的天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子,这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沈曜又想起了温菀。
他眼前渐渐涌上水雾,一片模糊。
忽然,手机响起,是个陌生号码。
沈曜皱着眉接起:“你好,哪位?”
那边传来个女人的声音。
“请问是沈曜吗?”
女人语气寡淡,沈曜眉心更紧:“我是,你……”
“我是温菀的房东。”
她打断他,很不耐烦,“她有东西要我交给你,你过来取一下。”
沈曜愣住。
东西?温菀留给他的?
他再没细想,起身拿过外套就往外走:“我现在就过去。”
按照地址找过去时,房门打开,却不见房东人影。
沈曜迟疑地走了进去。
屋子并不大,和别墅比天差地别,他无法相信温菀离开之后就住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
桌子上摆着她的东西,沈曜走过去拿去,细细摩挲。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沈曜?”
房东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想到温菀和自己说过的那些事情,眼底似乎划过一抹讥诮。
“是。”沈曜点了下头,“柠柠她给我……”
话没说完,房东手臂一弯,将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她给你的,好好看看吧。”
沈曜接过,手指却轻颤了下。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捏着文件夹竟有些不敢打开。
半晌,沈曜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她……是什么时候拜托你交给我的?”
女人靠在门上点了支烟,露出点冷笑。
“一个月前,她说如果28号那天她没回来,房子就不租了,这些东西随便我扔,但文件夹要给你。”
沈曜怔在原地。
为什么温菀在一个月前就和房东交代这些事情?
就像是……她知道自己会死在28号这天!
“你!”
沈骆语噎,想要质问他怎么还敢出现在温菀的面前,却瞥见沈寻的目光,顿时从嘴边咽了回去。
他如鲠在喉,恨不得把刚才吃的那些东西全吐出来。
一条鱼就想收买谁?
沈骆撇撇嘴,冷哼一声:“你以为这里是你家,你想来就来?”
沈曜顿了顿,垂下乌黑眼睫,没有再说话。
见他这样,沈骆觉得自己占了上风,还要再开口说些什么。
沈寻却看他一眼,语气带着点些警告:“小骆。”
接收到哥哥的警告,沈骆明白这是要赶他走的意思,不然他口无遮拦很容易说出点什么。
他站起身,有些不情不愿:“柠柠姐,我还有工作,就先走了。”
温菀点头,挥了挥手和他说再见。
沈骆离开,客厅中顿时安静了不少。
沈寻喝了口水,对沈曜礼貌一笑:“我弟弟岁数还小不懂事,顾先生别介意。”
“他说的都是实话,我能有什么介意的。”沈曜处变不惊,低着头说道。
温菀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咬了咬筷子。
吃完的时候,沈曜的手机响了。
他走到阳台去接,回来时说:“我也有点事要处理,这饭盒你不用收拾,我等下喊人来取。”
温菀却拦住他:“你先等等,我把剩下的鱼留下来然后给你,以后……就不要让伯母多惦记我了,我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话里拒绝的意思很明显,是在说让他以后不要来。
沈曜听得明白,他无声攥紧手指,喉咙疼得像是干咽下一块石头。
可再疼,还是只能应下。
“……好。”
温菀将鱼放进空盘子,然后将红木饭盒递给沈曜:“今天谢谢你跑一趟。”
沈曜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那抹笑容怎么看都苦涩:“应该的。”
不过就是跑一趟,能见她一面,跑再远也不觉得辛苦。
话落,沈曜深深地看了眼温菀,才推门离开。
拎着空荡荡的饭盒,他失魂落魄地走下楼,打开车门,副驾驶上赫然一个红色礼盒。
沈曜稍顿,放下红木饭盒再拿起礼盒,转身再次上楼。
他特地买的礼物,竟忘记了给她。
从电梯出来,却见温菀家的门没有关。
是他刚才没关上?
沈曜没多想,走近抬起手,正要敲门的时候,屋里却突然飘出沈寻的声音
“柠柠,你打算这样演到什么时候,你要一直瞒着沈曜吗?”
沈曜浑身一僵,手臂在半空中像是被冻住,落不下。
演?瞒着?什么意思?
还没想出个头绪,紧接着屋里就响起了温菀的声音:“至少……他以为我忘了他,没了曾经二十几年的记忆,他也不会再纠缠。”
沈曜手中的礼盒险些就没抓住,掉落在地。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寒气从他的脚底升起,顺着背脊爬上头皮,惹得他一阵战栗,就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冻结,冰冷冰冷的。
原来……温菀,没有失忆!
沈曜瞳孔微微放大,写满了不可置信。
这些日子,温菀和沈寻说的话全部都是在骗他的!
她没有失忆,她没有忘记他,更没有忘记两个人曾经的种种!
那些疏离和淡漠,客气和礼貌,都是演出来的!
可是……温菀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没死,却骗他死了。
被他发现之后,却又骗他失忆。
她就这么不想和他再有瓜葛吗?
沈曜正想进去问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却又听到温菀说。
“过去太痛苦了,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
话音落下,沈曜的心脏想被生生撕裂开来。
他连连后退几步,落荒而逃。
回到车里,沈曜失神地坐在驾驶位上,那句“至少他以为我没有记忆,不会再纠缠什么”,一直在他的脑海里重复回响。
他怔了好久,最后竟发现温菀说的是对的。
他以为她忘记了自己,不记得过去,他自然不会提起从前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也就不会提起那些让她伤心,让她痛苦的事情。
而温菀像是早就猜到假死这件事会被发现,所以提前做好了B计划。
这样,因为她的失忆,就算两个人有交集,也不会太多。
他根本没有理由过多的来接触她。
沈曜伏在方向盘上,嗓子里发出痛苦的一声。
原来,他早就成了温菀眼中的洪水猛兽,让她只想赶紧逃离。
那他呢,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不能上楼去将一切的伪装都撕破,那样他将连站在远处看着温菀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只有唯一的办法,就是假装今天什么都没听见。
沈曜指节攥得泛白,他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片沼泽,暗无天日地彻骨绝望,要把他活生生地一点点溺死。
短短的十几分钟,沈曜缓缓地理好了思绪。
他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既然温菀想假装失忆,想要假装记不起过去种种,他就遂她的愿,继续陪她把这场戏演下去。
这样,至少他还能保留一个邻居家哥哥的身份来对她好。
恍神之际,突然,车窗被敲了两下。
沈曜还没能回过神,转头看去,只见车窗外温菀清雅的小脸。
“阿衍哥,你怎么还没走,车坏了?”
她声音温和淡然,沈曜却移开眼:“没有,我想起来有东西没给你,所以折返回来。”
他说着,将手中握了许久的红色礼盒递给她。
温菀没接,眼中带着迟疑。
沈曜咽了下喉咙:“不是我给你,是我妈买来送你的。”
又是这个借口。
温菀心知肚明,鱼和礼物都是沈曜“主谋”,顾母不过是挡箭牌,但她却不能揭破这层窗户纸,只能伸手收下。
打开盒子,她险些被钻石上反射的光刺到眼睛。
一根项链上足足有十几颗粉钻,价格要往四位数上飘。
温菀没多看一眼,合上盖子就递回去:“我不能要。”
这次轮到沈曜一动不动。
温菀眉心微蹙:“心意我收到了,但这礼物太贵重,你拿回去给伯母,替我谢谢她。”
他抿了抿唇,别开眼:“不过是一条项链,不算多贵重,而且……”
“你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