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本来就烦,端着茶杯闷头不语。
「娱乐圈得罪人的事多了。」我轻声道,「如果都这么乱来,那这部电影寒假票房肯定不会理想。」
徐鹭火气上来了:「轮到你说话了?你一个实习助理才工作多久……」
「五年。」我小声道,「我有经验。」
徐鹭冷笑一声:「你身份证上才 23 岁,哪儿来的五年经验?」
我语塞。
「我警告你,再在这里不分场合乱说话,自己拎东西回去……」徐鹭话没说完。
就被一声男声打断:
「我记得,她应该是我的助理。」
陆刃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片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徐鹭,如果你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可以先回去。」
徐鹭像是很难接受陆刃帮我说话。
毕竟她也跟了陆刃三年,而在所有人眼里,她是跟陆刃关系最亲的人。
「陆哥,我才是你的经纪人。」
陆刃好似没了耐心,笑了下:「是执行经纪人。」
徐鹭眼神暗了下来:「我就知道……我做得再多,都不上你原来的经纪人。」
「有什么好比的。」陆刃的笑突然变得残忍起来,「你在跟一个死去的人比什么?」
我胸口发闷。
我搞不清楚他是在维护原来的我,还是在告诉徐鹭不要乱想。
徐鹭的眼眶已经红了。
陆刃却像个没有感情的动物一样掠过徐鹭,在导演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拍戏是正事。」
我也突然有点儿郁闷。
对于他来说,原来我仅仅只是一个死去的人啊……
徐鹭跑到一旁去了。
我蹲在旁边,又看看陆刃,凑过去暗示他去劝一劝:「她好像很难过。」
陆刃长腿拉开,手肘搭在膝盖上。
他抖了下手里的剧本,侧眼看我:
「那你呢?被骂了就一点也不难过?」
这点儿算什么。
跟着陆刃那几年,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
阴阳怪气,明言辱骂。
我都见怪不怪了。
我摇摇头:「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各抒己见嘛。」
陆刃却突然起身,把剧本往椅子上一扔:
「今天不拍。」
嚯,怎么突然发脾气了?
以前跟陆刃那么久,很少见他发大火。
就是有一次,我去替他拉角色那回。
当时陆刃得罪了一个前辈,很多导演都不肯找他拍戏。
好不容易给他拿到一个男三号。
那个副导演私下请我吃饭。
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去感谢对方,给陆刃说了声跟朋友吃饭就一个人去了。
陆刃当天晚上有其他活动。
结果那个副导演给我灌酒,当他手搭在我肩上的时候,我才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被灌醉之前,我给陆刃发了个定位。
陆刃踹门进来的时候,我已经站不直了。
那个副导演被揍得很惨,牙都没了两颗。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陆刃暴怒的模样,发狠揍人,一声不吭。
他平时那么佛系,做什么事都慢慢悠悠。
眼下揍人的拳头却一点也不慢呐。
好在是那天晚上的事我全部录了音,副导演被送进局子里。
陆刃开车送我回去的时候,我缩在车上。
强装镇定,但手一直在抖。
同时也很头疼:「得罪了这种人,以后找你拍戏的人肯定更少了……」
陆刃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停下。
他看着我被扯得皱巴巴的衣服:「不当明星也没什么。
「又不是养不起。」
我当时以为他说的是养不起自己。
我苦笑:「大哥,我又不只是为钱,我想造星啊。
「我为钱,更为梦想。」
后来再出去应酬,陆刃虽然很讨厌这些,但只要我出去,他总会陪着我。
眼下,他在这里突然发了火。
带资进组的纪年年吓得不行,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纪年年虽说是富二代,但其实也不算骄纵。
进组后抢着帮忙,还虚心向各位前辈学习。
可能她少了点天赋,可能还需要磨合。
总之从目前来看,这个角色,跟她一点都不贴脸。
吃饭的时候,纪年年站在旁边,盯了我好半天。
我扭头:「有事哇?」
纪年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并递给我一袋奶茶。
「陆老师还在生气吗?」
我想了一下刚才陆刃的饭量,还算可以:「嗯,他没生气。」
纪年年一脸懊恼地在我旁边坐下来抱怨:
「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经纪人前天直接通知我进组,我都不知道是这么重的一个角色!
「我有点害怕,你能帮我跟陆老师道个歉吗?」
我插好吸管。
第一口就喝到了珠珠。
心情大好:「道歉没用啦。」
纪年年脸又垮了,皱成一坨:「那咋办啊?我直接去给我爸闹算了,我退组吧呜呜……」
「不能退。」我嚼着珍珠,「通稿上午都发了,你作为这部剧的一大看点,已经圈到了第二波关注度了。」
我拍她的肩膀:「如果你信我,你可以换一个角色。」
剧里有一个戏份不多,但很重要的女性角色。
演的是陆刃的女儿,高中生。
在一个雨夜里被黑衣人谋害,陆刃作为她的父亲,开始了千里追凶的独身之路。
纪年年倒吸一口冷气:「那个角色不是有人了吗?!」
我笑:「巧吧,这个演员上午请假了。」
纪年年捧着脑袋:「我会被我爸骂死的,他总觉得这种戏份晦气。」
我拍拍她的肩:「你信我。
「拍那天我给你讲戏。
「如果你能悟到的话,这个角色很可能成为你正式进入演技圈的敲门砖。」
纪年年重重点了点头:「你好专业啊,要是你是我经纪人就好了。
「陆老师的经纪人都好厉害啊!特别是他第一个经纪人,就是可惜了。」
我干笑了两声:「怎么可惜了。」
「陆老师好不容易火了,陪他一路走了这么久的人却不在了。」
纪年年叹了口气:「要是我,肯定难过死了。」
我支着下巴也叹气:「我觉得他好像也不是很伤心嘛。」
纪年年啊了声,瞪大眼:「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懵。
纪年年:「陆老师前经纪人刚走那段时间,陆老师进医院了。」
我:「?!」
那我确实不知道,刚下去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能终日徘徊在奈何桥上。
陆刃的事,都是后来有人去世下来,才听说了一些。
纪年年附在我耳畔小声逼逼:「抑郁症,我听说他自杀过。
「我以前可粉他了,啥消息都知道!」
我脑子嗡地一下。
那天他洗完卷袖子,我没看见有伤口啊。
纪年年又神神秘秘道:「陆老师左手腕上的表,就从来没摘下来过。」
原来是这样。
奶茶突然就甜得发腻,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我只觉得嗓子黏糊得难受。
我低声道:「或许是他那次没拿到影帝吧……」
纪年年噢了声:「这样吗?也不是不可能哈,像陆老师这种追求极致完美的演员,都算是艺术家了,也许真是因为这个有点想不通……」
纪年年离开后,我站在房车门口。
敲了敲,没人。
然后径直走进去。
陆刃睡着了。
他靠在单人座椅上,只穿了件衬衣,我找了件毛毯给他盖上。
手不小心触到膝盖上面一点。
好瘦。
我弯腰摸了下裤腿,眼角发痒。
怎么瘦成这样了?
以前虽然也要注意保持身材,但我自问把陆刃养得也还算白白胖胖的啊。
我这才敢仔细看他脸。
脸颊都凹进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