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聚餐的时候,纪炀把蘑菇夹到我碗里,笑道:「晗幼,你点的蘑菇。」
「烤得有点儿焦,正好——」
他没说下去,手上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我低着头,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菜,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蘑菇不是我点的。
晗幼也不是我的名字。
晗幼是他前女友的名字。
坐在我左侧的陈晗幼一怔,抬起头看他。
我能感觉到两个人目光对视片刻,溅射出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纪炀率先移开视线。
在前女友和现女友都在场的场合,对着现女友叫了前女友的名字,满桌原本热闹的气氛好像按下了暂停键,突兀地安静下来。
我捏着筷子的手指太过用力,指甲陷入肉里,然而那疼痛却好像麻木了似的,迟钝得反应不过来。
窒息的沉默后,一边的林朗打破尴尬:「哎怎么都不喝酒啊,赶紧下一下,别糊弄人啊!」
其他人纷纷地松了一口气,跟着笑道:「谁糊弄人了,我这都第三杯了。」
「你那杯里满当当的,还好意思说别人?!」
纪炀把蘑菇夹到自己碗里,没再看陈晗幼。
他给我盛了一碗汤,故作自然道:「喝点儿热的,你今天穿太少了。」
我接过碗,没吭声。
……
出餐厅的时候,纪炀拉住我:「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到外面等我。」
说着就有些焦急地朝走廊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果然,走廊的尽头陈晗幼穿着卡其色的风衣,脚下的细高跟是她一贯最喜欢的红底鞋,艳丽而张扬。
纪炀面色有些难看,说了些什么,离得太远听不清。
陈晗幼眼眶微红,神色激动,最后干脆扑到纪炀身上狠狠地抱住他。
我在很远处的拐角,看到纪炀的手僵在她背后,手指伸开又收回,挣扎许久还是没有抱住她。
片刻后,他推开了陈晗幼,低声地说了几句话,转身要走。
陈晗幼在他身后哭着喊他,这次声音太大,我隐隐约约地听清:
「可你明明就不爱她,你的眼睛骗不了人!!」
「纪炀,你还放不下我对吗?!」
纪炀脚步一顿,沉默地离开。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跟纪炀都默契地没提吃饭时候的事儿。
我不敢问他陈晗幼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大概是因为自己心里也早就有了答案,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回答。
他如同往常一样地在我额上印下一吻,从身后拥住我:「睡吧。」
然而我知道,我们谁都睡不着。
因为那个失误提起的名字。
他这样缜密严谨的人竟然会叫错名字这种错误,想必是因为这个名字在心头不知咀嚼了多少遍,才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我感受着身后没有放缓的心跳,在漆黑的夜里睁着眼,直到眼睛酸痛,却干干地流不出泪来。
真怪。
明明距离这样近,两个人中间却好像隔了一片海。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在茶水间听到前台小姑娘跟别人小声地八卦着:
林朗眉头竖起,对着纪炀道:「老纪,你说句话啊!」
「鹿璐这些年对你怎么样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他妈不能这么没良心!」
我看着纪炀。
他没说话,慢地慢抬起头看向我,眼里糅杂的情绪太过复杂,然而里面一丝爱都没有。
只有歉疚。
这一眼,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场迟来的审判一直折磨着我,铡刀在我头上悬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要落下了。
我轻声地问他:「所以,你选择她是不是?」
不管怎样,我要听他亲口说,他不爱我。
我要他亲手斩断我们之间的孽缘,好让自己再也不能回头。
纪炀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鹿璐,对不起。」
「我努力过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说他努力地尝试过爱我了,可是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另一个老同学也终于看不下去了,猛地起身,指着纪炀大骂:「纪炀,你王八蛋!」
在一起这么久,我们的感情已经很深了,连他们都看不下去,为我打抱不平。
可是我爱的那个人,却肆无忌惮地往我心上插刀。
我撑着自己站在客厅里,身体笔直,眼里的泪被我强行地压住,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陈晗幼朝我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轻蔑又怜悯。
片刻后,我进到屋里,拉出一个行李箱。
早在看到纪炀夜里翻看照片那晚,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把几样自己的东西放进去,准备着离开他。
现在,时间终于到了。
我与纪炀擦肩而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先走了。」
我冲着几个老同学笑笑,平静地关上门。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真正走掉那次,关门声音最小。
大概因为早就对这一天做好了准备。
我竟然没有哭。
又或许是哭得太多,已经哭不出来了。
失恋的痛不像是一箭穿心,更像是一根刺卡在了心脏里,那种疼痛不会剧烈得让人难以忍受,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绵长得让人坐立难安。
我常常梦到我们高中的场景,那时候陈晗幼还没出现,纪炀身边只有我。
崴了脚他背我回家的路上,灰色的积雨云层下压着耀眼的金色霞光,边缘柔和着模糊的粉。
少年背着走在那光里,眉眼含笑。
「笨死了,」他说,「怎么会有人八百米体测都会摔倒啊。」
我趴在他背上,撇撇嘴:「要你管。」
纪炀微微侧脸:「不要我管?那你下来自己走。」
看我没吭声,他继续道:「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啊,哪个男人会喜欢你这么笨的?」
我不高兴了,伸手去掐他的脸:「你说什么?!喜欢我的男的多了,我昨天才收到了情书!」
纪炀挑眉:「谁?!眼睛出问题了吧?!」
我不吭声了,在他背上生着闷气,心想纪炀真的是太讨厌了,嘴欠得很。
他却笑了,把我往上颠了颠:「行了,那我就委屈一下,以后娶你好了。」
明明夕阳那样柔和,照在我脸上的时候却烫得我不自觉地泛红。
我悄悄地把脸靠在他肩膀,闻到一股洗衣粉被阳光暴晒过的味道,清爽又温暖。
爱他太久了,纪炀这个名字就像是长进了我心里。
现在要把他剔出来,就只能是血淋淋的痛。
纪炀和陈晗幼当天就和好了。
几个老同学纷纷生气离开。
说来好笑的是,纪炀在发了一个官宣的合照朋友圈后,迅速地把我拉黑了。
他真是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
我甚至连想问问他周一例会开不开都联系不到他。
说起来,大概愤怒到一定程度居然会觉得有点儿好笑,我不知道到底是纪炀删了我,还是陈晗幼用他的手机删了我。
我也不在乎了。
我干脆也不找他了,一切都让秘书代理。
很快地,大家都看出了我跟纪炀关系的异样,公司里的人私下都在窃窃私语。
晨阳是个大公司,我以前没觉得有这么大,现在不跟纪炀一起上下班,我们甚至有时候一天都碰不到一次。
直到晚上下班进电梯的时候,开门后,里面只站着纪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