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我爸妈一样,都喜欢说钱。
我便双手合拢许愿:「姑父,祝你钱多多。」
姑父哈哈大笑,回头冲门口的翠姑说:「瞧瞧,这孩子会说话啊,今晚我就去买彩票,中它个五百万!」
「又买彩票?浪费那个钱!」翠姑不乐意。
姑父耸耸肩,也不多说什么了。
晚上姑父起床吃了饭,去上夜班了。
不过出门才半小时,他就打电话回家。
翠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询问怎么了。
「老婆你猜怎么着?哈哈哈我的妈呀,中了中了!」姑父要乐疯了。
「什么中了?」
「刮刮乐,我顺手刮个两块钱,竟然中了五万,头奖啊,我擦嘞,钱多多,钱多多啊!」
姑父中了刮刮乐头奖,五万块!
翠姑惊呆了。
她在电话里问了好几遍,不敢相信。
「就是五万块,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姑父不去上夜班了,估计也没有心思上夜班了。
翠姑笑得合不拢嘴,一会儿走走,一会儿坐坐,一会儿抱住我亲亲:「茵茵,你真是我们的福星!」
我是福星吗?
乔乔才是福星呀。
过了很久,姑父才回来。
翠姑一开门就问:「咋那么久?真有五万块吗?」
「有有有,我去给茵茵买风扇呢,我还买了肯德基,瞧瞧,全家桶。」姑父一手提着风扇一手提着肯德基,一脸憨厚的喜悦。
翠姑彻底地安心了,接过风扇,又提起肯德基闻了闻:「这就是肯德基啊,怪香嘞。」
我也闻到了香味,而且我知道肯德基。
我哥经常买的,不过他基本都是在书房里自己吃,偶尔有薯条和鸡块吃不完就丢给我收尾。
「姑父,肯德基是不是有鸡翅?」我吞着口水走过去。
姑父笑哈哈,一把将我抱起来:「有,好几个呢,专门买给你吃的,好茵茵,好福星!」
我笑了起来,我喜欢「福星」这个词。
这一晚屋子里欢声笑语不停,我吹着风扇吃着鸡翅,听姑父和翠姑展望未来。
「有了这五万块,我可以买一辆二手的面包车去送快递,剩下的钱存着。」
「送快递只要勤快,一个月七八千还是有的,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姑父粗糙的大手挥动,仿佛在勾勒蓝图。
翠姑「咯咯」地笑,一直点着头。
姑父买了一辆面包车。
他去送快递。
每天早上我和翠姑就在门口送他,我每次都会双手合拢许愿:「祝姑父钱多多。」
可能是上天倾听了我的愿望,姑父的快递工作十分顺利,遇到的客人也很友好,而且一个月后,他遇到了一个好机会。
「城南有个站点的老板要去省城定居了,说看我这么踏实勤快,愿意把站点转让给我,十万块就行了,半年就能赚回来。」
姑父这晚回来跟我们说了这个好机会。
「是不是骗人的?我听说城南站点一个月轻松地赚两三万,人家会转给你?」翠姑不信。
姑父挠挠头憨笑:「半个月前那站点不是失火了嘛,那老板刚好在,我把他救出来了,所以他想报答我呢。」
「失火?」翠姑吓了一跳,「你咋不告诉我?」
「这个有啥子好说的,顺手的事。」姑父不以为然,气得翠姑打他,他太莽了。
一番闹腾,话题重回站点,十万块就能拿下一个年收益二三十万的站点了。
翠姑也动了心,踱步思考,说家里没存到什么钱,只有刮刮乐剩下的两万,还差了八万呢。
姑父喝了一口啤酒,然后迟疑道:「你哥家里不是发财了吗?能不能去借八万?」
翠姑的哥,就是我爸爸。
「嘘,别提这个。」翠姑打住话题,拉着姑父去房间了,让我自己吃饭,多吃点儿。
我还不懂他们在避讳什么,或许是不想提到我爸吧。
我也不在意,开心地吃,以前在家里,我每天吃饭都小心翼翼地,可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
我对漂亮没有多大的概念,只是我觉得自己高了、白了、胖了。
这就是漂亮吧。
姑父前一阵子买了一台宝马,开始跑生意了,也不知道他在跑什么生意。
翠姑早已不需要去打零工了,她在家陪着我,同时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晚上的时候,她跟姑父会说悄悄话,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在偷听。
「听说我哥最近过得不好,公司遇到了麻烦,哎,看来朱传峰的事对他打击很大。」这是在聊我爸妈。
「他那一行本来就黄得快,也就赚一两年吧。」姑父现在说话有大老板的风范了。
「咱们有钱了,不要乱投资,先买个房子,也好给茵茵一个家。」有时候他们会聊房子。
翠姑想买房。
姑父琢磨着道:「要买就买大平层,一步到位,还要市中心的,学位好,贵也无所谓,首付随便拿得出。」
我经常听着他们说话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又听他们嬉笑:「来吗?造个娃让茵茵当姐姐。」
「老不正经!」
秋风起的时候,翠姑怀孕了。
检查出结果的时候,她跟姑父抱头痛哭。
我觉得,他们会很爱自己的孩子。
我在旁边看着笑。
翠姑流着泪把我抱紧:「茵茵,不管你是有了弟弟还是妹妹,姑姑都把你当亲生的。」
「茵茵,我跟你姑姑想要孩子想了十几年了……你放心,你就是我亲生的,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有你一半。」姑父郑重其事,他好像怕我伤心。
我没有伤心啦,我很开心。
「有肯德基的鸡翅吃就好了。」我「嘻嘻」一笑。
姑父姑姑对视,将我紧紧地抱住。
翠姑怀孕后,姑父强迫自己顾家了。
而且他考虑起安置我了。
「我认识一个公安局的朋友,问了一些事情……」姑父在大厅里踱步。
翠姑问他想说什么。
姑父看看我道:「咱们得把茵茵的户口迁过来,她以后是我的女儿,随母姓。」
翠姑一喜:「能办到吗?很难吧?」
「只要你哥那边点头,就没什么难的。」
「走,去找我哥!」
姑父和翠姑又带着我出发了。
在路上翠姑打了电话,问我哥在哪里—这是时隔几个月才打的一个电话。
挂了电话后,翠姑叹口气:「看来我哥亏惨了,他竟然搬回旧屋去住了,那个新买的大平房又挂去卖了。」
「这么惨?说起来,他搬新家的时候都没有请我们去吃饭,我们还不知道他新家在哪里呢。」姑父愤愤不平。
「不用知道了,去旧家吧,幸好旧家还没卖出去,不然他们没地方住。」
我们去了旧家。
看着那熟悉的房子和楼道,我手心开始冒汗。
这么久了,我依旧害怕这里。
准确地来说,是害怕这里的人。
姑父将奔驰停好,过来拉着我的手。
他跟翠姑一人拉我一只手。
我们正要上楼,我爸下来了。
他穿着居家服和拖鞋,脸色晦暗,身体消瘦了不少。
双方碰面,我爸第一眼就锁定了停在路边的奔驰。
「阿军,你的新车啊?」我爸跟姑父握手。
姑父点点头:「是啊,上个月买的,之前那台宝马置换的。」
「有钱啊,有钱。」我爸笑得很牵强,又跟姑姑握手,「阿翠,好久不见了,你漂亮了。」
「我没漂亮,茵茵才漂亮了,你看看她。」翠姑宠溺地抱起我。
我长高了不少,白了不少,衣服漂亮了不少,头发整齐了不少。
我爸看得一愣,打量了好一阵才认出。
「真是茵茵啊,长开了长开了,来爸爸抱。」我爸伸出了双手。
我本能地往后一缩。
他尴尬地挠挠头,请我们上去。
进了屋,一股怪味传来。
家里乱糟糟的,桌台都没有收拾,一些外卖随意地摆放在台上。
「你嫂子在哄乔乔睡觉,咱们客厅坐。」我爸让我们坐下,他给我们倒茶。
我扫视这个熟悉的家,却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了。
唯一熟悉的是我哥书房的门,那道门一直紧闭着。
突然,它开了。
我哥顶着乱糟糟的鸡窝,挠着摇摇欲坠的肚腩,双眼迷蒙地走了出来。
他至少胖了三十斤,整个人萎靡不振,眼屎都没有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