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亭远一颗心狠狠揪在一起,连呼吸都带着痛。
他明明不爱陈宝音,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痛。
顾亭远不明白,只呆呆的看着面前陈宝音早已冰冷的身体。6
这时,天空下起了雨。
瓢泼般的大雨狠狠冲刷着地面,片刻间偌大的城门血流成河。
蜿蜒远去的血河,连带过往的一切。
斯人已逝,世间的万事,从来没有重来的机会。
三日后,羌谷城。
整个军营笼罩在沉重的压抑之中,众人默契得连话也不多说。
军营大门,白梦浅顶着寒风,正跪在此处。
来往的将士无数,却无一人投来同情目光。
“江副领,白军师已经跪了三日了,将军不打算让她起来吗?”
一位新来的将士忍不住问道。
“隐瞒军情是死罪,若不是将军用免死金牌将她救下,只怕她早已经死无全尸。如今只跪三日,已经是天大的恩赦。”
江卫冷冷的看着了一眼地上的白梦浅,抬脚往顾亭远的营帐走去。
因为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实在罪无可恕。
营帐内。
“唉……”
幽幽一声长叹,似从远处传来,又似近在耳旁。
陈宝音看着坐在不远处闭眼休憩的顾亭远。
是的,她现在仅仅只是一缕残魂。
那日城门处万箭穿心之后,她再睁开眼,便已经是这样。
陈宝音看着顾亭远将自己下葬,也看着他对着自己的战袍黯然失神。
许是人死后情感不似生前那么浓烈,陈宝音对这一切毫无波澜。
只是觉得以顾亭远这种性格的人,不应当为自己难过那么久,久到她以为他的心里是有她的。
顾亭远丝毫不知陈宝音此刻正在身边。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依靠在软塌之上,双眼合着,眼底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
可是,即便如此,顾亭远冷峻的脸依旧透着不容靠近的疏离。
这种疏离,陈宝音见过太多次。
如今再见,只觉得似乎和从前有些什么不同。
江卫来到营帐外,守在外面的将士告诉他,顾亭远正在休息。
江卫原本打算离去,但这时,不远处一个士兵匆匆而来,不知在江卫耳边说了些什么。
江卫脸色一变:“将军,急事求见!”
营帐内,顾亭远下意识皱了皱眉,下一瞬黑眸睁开,和面前的陈宝音四目相对。
陈宝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进来。”
依旧是沙哑但不容拒绝的威视。
陈宝音一颗心稍安,怕什么,他现在又看不见自己……
江卫进来,单膝下跪:“将军,少将军带了一队人马,正要朝着敌营而去!”
军营大门。
顾长轩手持长枪,苍白着脸,恶狠狠的瞪着拦着他的将士。
“我再说一遍,让开!”
“少将军,您才因陈军师死讯,大病一场。如今身体才好,不能去啊!”
顾长轩不管不顾,一脚将拦着他的将士给踹开,准备大步往外而去
“今天你敢踏出军营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顾亭远怒气沉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众将士回头,纷纷见礼:“顾将军!”
顾亭远无视众人,直接走到顾长轩的面前,他神色憔悴,但是气势依旧威严。
陈宝音跟在他的身边,也跟上了前。
她变成幽魂之后,不知为何,一直只能跟在顾亭远的身边。
陈宝音看着许久不见的顾长轩,看着他惨白着脸,拖着病躯,但依旧倔强的模样。
她心底莫名的一痛。
生前,顾长轩是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可是她却不曾报答他什么,
顾长轩红着眼怒视顾亭远一眼,转身依旧要朝外走去。
顾亭远见状,一把拿过身侧将士手中的长枪,挥手一横,直接扫向顾长轩的腿。
一声闷哼!5
顾长轩瞬间单膝跪地,神色痛苦。
众人皆是一惊,连陈宝音也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顾亭远真的会下手!
顾长轩咬着牙,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顾亭远:“你自己不敢去找陈国报仇,还不让我去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顾长轩忍痛站起身,“白梦浅隐瞒军情,导致宝音万箭穿心而死,你仅仅只让白梦浅跪在那里。陈国杀了我们那么多将士,你却只敢躲在军营不出来。”
“顾亭远,你是镇国大将军,你如今所作所为配得上这个称号吗?”
顾长轩红着眼,连日来的压抑,如今被他全部宣泄而出。
周围的将士纷纷沉默,顾亭远握着长枪,抿着唇,一言不发。
陈宝音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滋味难言。
就连她死了,在乎她的依旧只有顾长轩一人。
人生不值得,可她连死了也不值得。
顾亭远将长枪扔在地上,转身朝营帐走去:“送少将军回营帐,看好他,不准他出营帐一步,否则,军法伺候。”
陈宝音身不由己,只能跟上顾亭远的步伐。
她回头,顾长轩已经被带走。
顾亭远回到营帐内,天色已经黑了。
他刚撩开帘子,再次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陈宝音惊了一下。
连着几日,他寝食不定,刚才又怒急,身子已然撑不住。
陈宝音下意识想去扶他,但是她透明的手掌却直接穿过了顾亭远的身体。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只是一缕幽魂,是触碰不到任何活人的。
顾亭远撑着身体,在床边坐下。
他捂着泛着痛意的胸口,视线再次看向陈宝音那件染着鲜血的战袍。
顾亭远闭了闭眼睛,压下胸腔再次翻涌的血气。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将军,白军师求见!”
“不见。”
顾亭远让她跪了三日,她每日晚上都会来求见,可他不愿见她。
“亭远……”
白梦浅不顾阻拦,冲进了营帐。
她面色苍白,双目含泪,直直的跪在顾亭远的面前。
“梦浅自知罪该万死,求将军赐死!”
陈宝音愣住。
白梦浅竟然主动求死?
白梦浅隐瞒军情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可是在看到顾亭远对白梦浅的处罚之后,陈宝音一颗死过的心脏再次破碎。
他竟然爱白梦浅如此之深……
“亭远,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白梦浅凄婉的哭腔,几乎要让人心碎。
可是顾亭远却面无表情,只半垂着眼眸看着白梦浅,一言不发。
白顾两家是世交,白梦浅和顾亭远自幼一同长大。
白家曾对顾家有恩,于是白家获罪之时,顾亭远救下白梦浅,并答应她的父亲会护她一世周全。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承诺,竟然会害死陈宝音和那么多的将士。
见顾亭远没说话,白梦浅哭得更加凄楚。
自从半月前陈宝音出事,顾亭远就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也不肯再见她。
他让她日日跪在军营门口,日日忏悔自己的罪过。
这一切,她都能忍,却唯独忍不了顾亭远对自己的视而不见。
“隐瞒军情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我都认。”
“我开始只是以为那是陈宝音的计谋,以为是她故意想让你去找她,所以才隐瞒不报。”9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亭远,你相信我!”
白梦浅拉住顾亭远的衣角,苦苦哀求。
顾亭远冷冷的盯着她,伸手拔过一旁的长剑,直接抵在白梦浅的脖颈之处。
“你再说一遍?”
顾亭远开口的第一句话,带着逼人的气势。
白梦浅被吓的噤了声,连同飘荡在一旁的陈宝音也愣住。
顾亭远对白梦浅拔剑相向?!
白梦浅咬了咬唇,鼓起勇气:“亭远,我不是故……”
“再说一遍!”
这一次,顾亭远的声音带上了浓浓的杀意。
白梦浅愣住,顾亭远的脸色从未如此骇人。
她面色几变,最终狠下心:“对,我就是故意想要陈宝音死,我就是不想她活着。顾亭远,你明明跟我有婚约,却迟迟不肯娶我,不就是心里有她吗?我跟你自幼一起长大,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如何想?有没有想过我该如何……”
白梦浅说到最后已经双目通红,泣不成声。
陈宝音愣了愣,被白梦浅这番话的信息量怔住。
顾亭远不肯娶白梦浅?顾亭远心里有她?
陈宝音不自觉的看向顾亭远。
只见顾亭远冷冷的看着白梦浅:“自你第一次向我表明心意,我就告诉过你,我对你从无男女之情。”
白梦浅跌坐在地上。
她自嘲一笑,满目凄然的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顾亭远,陈宝音爱你,你弃之敝履,如今对我,你也是如此。顾亭远,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过心?”
顾亭远不愿再看她,收起剑转过身去:“来人,送她出去。”
话落,外面进来几个士兵,将白梦浅拉走。
营帐内,只剩下顾亭远和陈宝音……的幽魂。
陈宝音看着面无表情的顾亭远。
从前,伤她毫不留情,如今伤白梦浅亦分毫不心软。
他是真的没有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