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亭远在原地站了许久,随后撩开,往外面而去。
陈宝音一路跟着他,来到两人当初分别的山坡。
暮色沉重,寒风呼啸。
顾亭远背影孤寂,久久的望着远方,灯火似星辰。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天色将亮的时候,顾亭远才带着满身风霜回了营帐。
陈宝音看着他的背影。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恨他的。
可是爱恨无法加减,两者相逢,只会更加浓烈。
若是陈宝音的死在某种程度让顾亭远消极了几日,可是她却陪着他消极失意。
果然,她就算做个鬼也逃脱不了顾亭远。
营帐内。
顾亭远进来的时候,顾长轩已经等在了里面。
顾亭远撩袍坐下:“有事?”
顾长轩刚要说话,江卫突然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单膝下跪。
“将军,陈国将领那和率领二十万大军,要向我们宣战!”
顾亭远面色一沉:“召集所有将士,加强警戒,派人回禀上京,增派援手!”
“是!”
江卫离开。
这时,顾亭远看向顾长轩:“没事就出去。”
“陈宝音死了,你难过吗?”
顾长轩如此直白的发问,连陈宝音都意外,可却又隐隐期待着顾亭远的回答。
可顾亭远却沉默了。
“呵!”顾长轩冷冷一笑,“我真替陈宝音可悲,居然会爱上你这种人。”
可悲吗?
陈宝音亦扪心自问。
一切从一开始便是悲剧,可她依旧飞蛾扑火。1
可悲,但她从来不悔。
案桌后的顾亭远,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前方,然而眸中混沌一片,又似好像什么也没看。
陈宝音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
她明白,顾亭远这种性格的人,喜怒从不露于人前,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第二日。
李琴求见的消息传到营帐的时候,顾亭远正在勘查地形图。
“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身素衣的李琴走了进来。
顾亭远依旧坐在案桌后,姿势未变。
陈宝音看着面色憔悴的李琴,心里下意识的抗拒。
她不知道,母亲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为了自己。
大概又是因为自己的死给陈家丢了脸吧……
“顾将军,请把我女儿的骨灰交于我,带回陈家。”
李琴此刻的平静有些出乎意料,似乎跟上次那个泼辣的妇人毫不相关。
“陈宝音是为国捐躯,骨灰已经运送回上京,葬在英魂陵中。”
顾亭远说这话时,面不改色。
若不是陈宝音看着他讲自己的骨灰收在营帐内,只怕都要信以为真了。
李琴也似没料到,沉默了良久,开口道:“那劳烦将军将我女儿的衣物交于我一些,我好带回去,日后也有个祭拜的地方。”
顾亭远默了默,挥了挥手,身边的将士领命出去。
不多时,一个包袱就交在李琴的手上。
李琴颤抖着手,攥着包袱的手关节发白,眼泪抑制不住一滴滴落下。
她是在为自己难过吗?
陈宝音看着由小声啜泣,到最后嚎啕大哭的李琴。
曾经父亲和哥哥离开,她也曾是这样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原来,母亲也会为她哭……
李琴爱陈宝音,但更爱兄长陈少城。
没有比较的时候,陈宝音觉得,她是有母亲的。
任何感情都是禁不起比较和试探的。
“我曾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她的家人,日后,你的的一切生活需要,军营都会负责的。”
面对李琴的哭泣,顾亭远只能有这么一句话。
李琴离开的时候,陈宝音看着她得背影,心里依旧是隐隐作痛。
母亲这一生或许更加不易。
一个女人,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后又丧女,到了晚年,孑然一身。
怎么看,都是悲哀的一生。
或许,母亲那一刻,有没有后悔这一生呢?
李琴走后,顾亭远继续和几人研究作战事宜。
似乎一切都和往常一般,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改变什么。
可是到了深夜。
军营突然来了一道圣旨。
宣旨的大总管看着顾亭远,干瘪的脸上扯出一抹笑。
“顾将军,陛下旨意,命您放弃羌谷城,即刻撤退!”
放弃羌谷城撤退???
大总管的话刚说完,周围的人都惊讶不已。
“陈国偷袭了我们的城池,还杀了陈军师和那么多将士此等大辱,怎能撤退?”
“对啊,我们跟陈国僵持了这么久,怎么能撤退?”
“羌谷城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呢,朝廷真的要弃羌谷城不顾吗?”
“此时撤退百姓怎么办?任由陈国屠杀吗?”
众将士一时间议论纷纷。
大总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顾亭远在此刻开了口。
“恕臣不能领旨!”
“顾亭远,你不领旨,是要造反吗?”
此话一出,大总管身后的侍卫齐齐拔剑,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江卫也毫不犹豫的拔剑,站在了顾亭远的面前,似乎只要大总管身后的侍卫一动,他便立马上前。
“江卫,退下!”
“将军!”
“退下!”
顾亭远向来说一不二,这一点所有人都了解。
江卫无奈,只能退下,大总管见状,也示意身后的人收了剑。
大总管知道顾亭远的性格,也放软了语气:“顾将军,如今南方水灾不断,边疆不能再起战事了,陛下也是无奈。陈军师的牺牲,陛下何尝不知道,只是若不撤退,只怕朝廷没有这么多粮草来供给了。”
大总管话所如此,但其中隐含的威胁不言而喻。
若是顾亭远不肯议和,朝廷不仅要降罪,还要断掉粮草。
粮草乃是打仗必不可少的东西,没有粮草,必输无疑。
顾亭远没回答大总管的话,看向一侧的江卫:“军中粮草还够支撑多久?”
江卫略略思索:“半个月。”
半个月?
一旁的陈宝音闻言,心中暗暗盘算。
战事只要一开始,短则半年,多则好几年。
半月的粮草,什么也干不了。
“好,那便就半个月。”
“什么?”大总管疑惑。
顾亭远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半个月,拿下陈国将领那和人头,否则,任凭处置!”
那和乃陈国强将,那和一死,陈国便如同强弩之末。
吸气声一片!
“顾亭远,你疯了?!”陈宝音飘到顾亭远的身前,“我们人马可比陈国少了一半,这不可能实现!”
陈宝音的怒吼无人听见,当然包括顾亭远。
大总管此刻冷笑一声,语气不屑:“顾将军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当然!”
“这根本不可能,陛下不会任由你胡闹的,我要回禀陛下,你抗旨不尊,死罪难逃!”
大总管说完就要带着侍卫往外走。
“江卫,拿下他。”
顾亭远一声吩咐,江卫带着人,片刻之间便将大总管拿下,按着,跪倒在地。
“顾亭远,你敢抓我,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
“我觉得我现在还怕多一个罪名吗?带下去,把他们关起来。”
大总管被带走的时候,顾长轩刚好赶了过来。
“哥,你……”
“陈国欺压我朝,又……”顾亭远还没说话,转了话题,“此等血海深仇,议和绝无可能。”
说完,顾亭远转身:“召集人马,立刻整兵,明日起兵!”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营帐内。
江卫和蒙哲还有顾长轩都站在下首,顾亭远拿出一张地形图。
几人仔细研究着。
此战,凶险万分,没有退路。
陈宝音飘在一旁,如同过往的数千个日夜,几人都曾如此聚在一起,连夜商议作战事宜。
可是如今唯一不同的是,陈宝音此刻只能看着他们。
天色渐渐亮了。
“那就这样,你们收拾好东西,一刻钟后,军营门口集合。”
顾亭远发话,几人退下。
他坐在椅子上,伸手揉了揉眉间。
陈宝音静静的陪在他的身边,却不料下一秒,他突然开口。
“宝音……”
陈宝音吓了一跳。
难不成他能看见自己?
她赶紧看向顾亭远,却见他正看着不远处自己那染血的战袍。
陈宝音不理解,他为何突然唤自己的名字?
只见顾亭远起身,来到战袍前,伸出手,在上一寸寸抚摸。
“陈宝音……”顾亭远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无数温存的日夜,他在她耳边轻唤她名字一般。
“如果你在,你一定会赞同我的决定,对吗?”
夜静如水,沉默无声。
黑云压城,冷风萧瑟。
十万人马整整齐齐的排列的军营的门口。
顾亭远站在最高处,看着下面神色坚定的将士。
他端起手边的酒碗:“将士们,此次一战,凶多吉少,若是有想退出者,即刻禀明,领上五十两银子,便可回家。”
话落,无人说话。
“我再问一遍,有没有?”
将士们齐齐单膝下跪:“誓死追随顾将军,誓死守卫羌谷城!”
顾亭远看着将士们,心中动容,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跟随。
喝完之后。顾亭远将手中的酒碗狠狠摔在地上,随后翻身上马。
陈宝音站在一侧,却赫然发现,顾亭远手中的长枪居然是她的。
自从她死后,顾亭远没有提过她一个字,却似乎字字不离她。
顾亭远长枪一挥:“出发!”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
“等一等。”
顾亭远扯缰绳的手一顿,下意识皱了皱眉。
下一秒,白梦浅就扑倒了他的马边。
“亭远,你不要去,撤退吧,朝廷都要舍弃羌谷城,你就不要管这里的百姓了!”
白梦浅红着眼,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死死地扯住他的衣角。
“白梦浅,顾家欠白家的恩,我已经还清,你若再违反军令,没人能救得了你!”
白梦浅哭着摇头:“我不想你去送死,亭远,一个羌谷城,值得你去送死吗?”
曾经高傲不可一世的京城大才女,如今毫无形象的哭倒在顾亭远的脚边。
可他却毫不犹豫的将衣角抽走,不带一丝感情。
顾亭远稳了稳缰绳:“你我的婚约已经解除,日后如何,与我再无关系,你好之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