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分两队,一队人马带着百姓撤退,另一队随我准备弓弩投石器,务必死守城楼,撑到援兵到来!”
“是!”
羌谷城。
顾亭远操练完,提剑走入营帐,可里面却只有白梦浅一人。
“不是说军情奏急?”白梦浅心虚的将手放在背后。
顾亭远皱眉看她:“无妨,我已经解决了。”
白梦浅面不改色,悄悄将藏在袖中的手将那份求救的急报,紧紧攥住。
沙鲁城不过是区区几千人的贫瘠小城,失守便失守。
但顾亭远因为陈宝音,新婚当晚取消婚礼,让她备受屈辱,陈宝音这一次撞到了自己手里,必须得死!
时间滴答而过,转眼六个时辰过去了。
沙鲁城。
刚刚结束一波驱敌,城楼上到处都是断臂死尸。
一位十四岁的小将捂住断臂,气若游丝问:“陈军师,我好疼好累……援军……快来了吗?”
陈宝音忍泪点头:“别睡!我们马上就有救了!等事情了结,我就封你做百户,等你和阿爹阿娘再次团结,他们一定以你为豪。”
“好!我要坚持,给阿爹多争点……逃跑的……”
话未说完,小将的手就垂了下去。
陈宝音死死握紧长缨枪,颤手合上对方的双眼,还等不到缓和悲伤,就听到一句:“敌军又攻城了!”0
陈宝音起身,长枪一挥,高呼道:“将士们,弓箭没了,石器也用完了,但我们要打起精神来!
“满城妇孺生死皆在你我身上,我们必须要给他们留够逃命的时间,誓死守护城门,绝不能输!”
疲惫的将士纷纷站起,眼中的赴死的果决。
“誓死守护城门,绝不能输!”
陈宝音最后看了一眼羌谷城的方向,随后长枪一挥:“开城门!将士们,冲!”
“冲!!”
羌谷城。
顾亭远坐在营帐内,手中拿着兵书,突然感觉一阵猛烈的心慌。
他皱起眉头,下意识按住胸口。
为何?今夜心神如此不安?
顾亭远起身,正准备出去,却见顾长轩满脸急切奔来:“哥,不好了!沙鲁城被陈国十万大军偷袭,你没接到宝音的求救消息吗?!”
顾亭远心头一震,脑中闪过白梦浅心虚的一幕,心底一寒。
他立刻握剑起身:“召集人马,火速救援!”
向来沉稳的他,步伐竟然少见的出现一丝慌乱。
晨光微曦。
沙鲁城,已经血流成河,横尸遍地。
陈宝音撑着长缨枪单膝跪地,咬着牙猛地拔出插在肩膀的长箭。
将士们死伤殆尽,如今只剩下陈宝音和一个折返报信的将士:“陈军师,百姓都已经撤退,您也撤吧?”
陈宝音咬着牙:“援军没来,城门失守后敌军定会乘胜追击!”
话落,她撑着手中的长枪站了起来:“你走吧,关紧城门从后门撤退。还有,给顾亭远带句话……”
她回头望了一眼羌谷城的方向,抿着唇:“就说陈……陈少城不辱使命。”
“可是——”
“军令不改!”
将士领命离开,城门再次关上。
陈宝音孑然一身,依旧坚定的站在城门前,冷眼望着冲上来的敌军。
来一人杀一个,来两个斩一双。
一道一道伤,深可见骨,可陈宝音就是站在门前,深深又拖了一个时辰。
敌方统帅发怒,一声令下,无数箭雨飞驰而来!
箭矢在瞳孔中渐渐放大,陈宝音知道,这一次,她等不到顾亭远了。
过往的岁月瞬间悉数涌来——
早逝的阿爹,温和的兄长,曾经亦待她温柔的阿娘……还有顾亭远。
她这辈子,想要的终究没有留着一样。
这辈子太苦了,如果有下辈子,她希望日子能甜一点……
恍然间,她好像见到阿兄自不远处走来,像从前那样温柔笑着,冲她伸出手:“阿兄来接你了。”
陈宝音撑着长缨枪,颤抖递上血迹斑驳的手,说——
“阿兄,我叫……陈宝音。”
另一边。
顾亭远骑着马赶到沙鲁城附近,忽然感到心口猛地一悸。
他下意识的捂住心口,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陈宝音的脸。
“加速前进!”
“驾!”
他挥鞭加快千里马的速度,飞驰冲向城门,而等顾亭远带着人马赶到时,敌军早已闻风而逃。
顾亭远刚下马,一位浑身是血的将士便上前跪下:“顾将军,陈军师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陈少城,不辱使命!”
顾亭远心头一怔,心头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
她玩什么把戏?明知道他清楚她是陈宝音,为什么还要带这样的话!
“她在何处?”
“城门。”
顾亭远心头一松,她还在就好。
等会儿见到她,她是什么意思当面问清楚就行。
而后,顾亭远便朝城门处走去,可到了目的地,却看到一众将领站成一队,垂着头,神情悲戚。
顾亭远眉心猛地一顿,手中的剑差点握不稳。
“让开!”
人群闻声让路,城门边的一幕狠狠刺入他的眼帘——
那里,陈宝音握着长樱枪站在尸山上,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顾亭远看着不远处的陈宝音,迟迟不敢上前。
不可能……陈宝音怎么会死呢?她怎么能死?!
顾亭远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单膝跪地,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顾将军!”
身侧的江卫赶紧上前,伸手想要去扶顾亭远,被他推开。
“那不是陈宝音……对不对?”
顾亭远一瞬不瞬的盯着不远处的陈宝音,连声音也忍不住颤抖。
江卫低下头:“将军,陈军师已经牺牲了,您节哀。”
顾亭远没有说话,视线依旧不动。
周遭是死一般的沉默。
此刻江卫起身,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不多时,城门处只剩顾亭远和了无生息的陈宝音。
顾亭远起身,伸手擦了擦嘴角残血,双目猩红,缓缓走到陈宝音的身边。
陈宝音瘦弱的身躯,布满密密麻麻尖锐的箭矢,身下的血早已染红沙地。
那张相伴数千日夜,熟悉无比的脸,如今已经彻底失去生机。
顾亭远一颗心狠狠揪在一起,连呼吸都带着痛。
他明明不爱陈宝音,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痛。
顾亭远不明白,只呆呆的看着面前陈宝音早已冰冷的身体。6
这时,天空下起了雨。
瓢泼般的大雨狠狠冲刷着地面,片刻间偌大的城门血流成河。
蜿蜒远去的血河,连带过往的一切。
斯人已逝,世间的万事,从来没有重来的机会。
三日后,羌谷城。
整个军营笼罩在沉重的压抑之中,众人默契得连话也不多说。
军营大门,白梦浅顶着寒风,正跪在此处。
来往的将士无数,却无一人投来同情目光。
“江副领,白军师已经跪了三日了,将军不打算让她起来吗?”
一位新来的将士忍不住问道。
“隐瞒军情是死罪,若不是将军用免死金牌将她救下,只怕她早已经死无全尸。如今只跪三日,已经是天大的恩赦。”
江卫冷冷的看着了一眼地上的白梦浅,抬脚往顾亭远的营帐走去。
因为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实在罪无可恕。
营帐内。
“唉……”
幽幽一声长叹,似从远处传来,又似近在耳旁。
陈宝音看着坐在不远处闭眼休憩的顾亭远。
是的,她现在仅仅只是一缕残魂。
那日城门处万箭穿心之后,她再睁开眼,便已经是这样。
陈宝音看着顾亭远将自己下葬,也看着他对着自己的战袍黯然失神。
许是人死后情感不似生前那么浓烈,陈宝音对这一切毫无波澜。
只是觉得以顾亭远这种性格的人,不应当为自己难过那么久,久到她以为他的心里是有她的。
顾亭远丝毫不知陈宝音此刻正在身边。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依靠在软塌之上,双眼合着,眼底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
可是,即便如此,顾亭远冷峻的脸依旧透着不容靠近的疏离。
这种疏离,陈宝音见过太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