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男人这一走起码要傍晚才会回来,没想到他在两个小时后就回来了。
他还带着两个心理医生,直接去了尹南月的房间。尹南月是醒着的,她已经保持了两个小时一模一样的姿势和表情。
将空间留给医生,男人走到走廊里,他眉心是抚不平的褶皱,交织的情绪化为涟漪在他眼底深处无声荡漾。
女人走了过来,男人低声道:“温沐,你说,她会好吗?”
被称为‘温沐’的女人眸光闪了闪,他的语气……复而敛眸,她看了眼身后房间里的情况,心理医生正在为尹南月做疏导,但是靠坐在床头的尹南月却很少有反应,连心理医生都束手无策地摇头。
她斟酌道:“若是身体受伤了,吃吃药迟早会好的,但是心理问题不一样,那是一种无形的疾病,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她的意志恐怕已经被彻底击垮粉碎了。你也应该懂,意志这种东西,就像是将军的盔甲,盔甲之下是血肉之躯,盔甲被刺穿后,再战无不胜的将军都会没命。”
“平时越是坚强的人,就拥有着越坚厚的盔甲,可如果有一天,这个盔甲碎了,那必定是受了足以把她整个人都毁掉的重创。”
搭在栏杆上的手指无声攥紧,男人沉声问:“长久下去,她会怎样?”
温沐没有笑意地笑笑:“还能怎样?哀莫大于心死,她已经放弃自己了。”
“宁死,也不愿再活着。”
后来心理医生也和温沐说了同样的话,男人闭上眼睛盖住逐渐弥漫开的郁痛,可又很快睁开,变成了果决和夺定:“她会好。”
她一定会好。
……
后来男人每天都来陪尹南月。
第一天带来了一套修指甲的工具,笨拙而仔细地将她十个手指修剪成光滑的半圆形。
第二天带来了一本书,在她耳畔读完了一本《老人与海》。
第三天她脸上的伤口有些泛红,应该是快要结疤了,他猜她伤口在发痒,就用一根柔软的棉签轻轻刮着伤口附近的皮肤。
……
将近一周过去,尹南月始终如初。
……
男人又请来了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dre,和温沐配合,循循渐进地引导着尹南月走出她在心里为自己搭建的牢笼。
但是治疗效果并不显著,连dre都感到不可思议,他从来没遇到过把自己埋葬得这么深的病人,他仔细地询问了尹南月曾经过什么,解析着她的心理,不断更换治疗方案,甚至还尝试了催眠,然而都没有什么用。
一个月过去,尹南月非但没有好转,甚至越来越不妙,具体表现在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起初她每天五点会睁开眼,渐渐的,变成了六点、七点、八点……到现在,她每天都要午后才会醒。
她的清醒时间在缩短,给人一种,她的生命也在不断缩短的感觉。
正如温沐所说,她放弃自己了,一心求死。
……
有一天,温沐抱着试试的心态提了个建议:“不如换个地方?也许环境不同,她会有不同的反应?”
于是当天晚上,男人就带着尹南月去了洛杉矶。
男人在洛杉矶有一栋自己的房子,位于繁华的市中心,他每天用轮椅推着尹南月出去散步,和她讲着那里的风土人情,趣闻轶事。尹南月自然是从来没有回应过,有时候还会忽然睡着。
就像是现在,男人推着她在树下散步,边讲着位于海滩边的圣塔莫尼卡广场的历史,傍晚的落日光线很柔和,丝丝缕缕穿透枝丫树叶,形成斑驳的光影落在她暗蓝色的长裙上,波光粼粼,像一个星空将她包裹。
他低头去看她,就发现她眼睛不知何时阖了起来,下垂的睫毛长而密。
男人无奈一笑,弯腰从轮椅后的储物袋里找出薄毯,刚想盖在她的身上,却看见有一只通身雪白的鸽子停在她膝盖上。
广场上有一群鸽子,是管理员饲养的,不怕人,每天傍晚降落在广场上,有些小孩就喜欢追着鸽子,将它们惊得腾空飞起,这只鸽子就是被人追赶,慌不择路才会飞到尹南月身上。
这时候,另一只白鸽也飞了过来,在尹南月面前扑簌着翅膀。
有个小女孩指着尹南月,睁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鸽子好喜欢这个姐姐呀。”
那只飞在半空中的鸽子也落下,停在尹南月的肩膀上,她的裙子是无袖的,所以鸽子踩的地方是她的皮肤。
男人轻折起眉,担心鸽子的爪子会抓伤她,就扬手驱走了她肩膀上那只鸽子,又把她膝盖上那只也赶飞。
抬起头时,意外发现尹南月竟然睁开了眼。
她平时一旦闭上眼,就会一直睡到第二天才醒,这是第一次,她睡了还醒过来。
他以为是鸽子把她抓伤了,立即蹲在她面前,轻声问:“疼么?”
尹南月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垂着眼帘,看着被鸽子停过的膝盖,脸上眼中都没有任何情绪。
男人不再问,猜测如果是被抓伤,应该是刚才停在她肩膀上的那只,就一手扶着轮椅扶手,倾身过去,撩开她披在肩膀上的长发,仔细看了看。
还好,没有伤痕。
正要回身,耳边忽然响起女人的声音,微弱而低哑:“你是谁?”
一个多月了,她没有开过口,忽然听见她的声音,男人条件反射地别过头去看她,此时他们的脸靠得很近,彼此的呼吸互相纠缠,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橙花味道——那是dre每天为她开始医治前点的安神精油,长久下来,花香也染在了她的身上。
错愕过后,男人舒展开褶皱,眉眼那样温柔,唇边化开微笑。
“我叫厉南衍,”他拿起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写下名字,“尹南月的‘南’,双人旁的‘衍’,厉南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