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来送牛奶时,我向她请教墙上的烘干机该如何使用。
她神色冷淡没回答,拎过拖鞋转身丢进垃圾桶。
「我们明月有洁癖,皮肤也娇贵。万一碰了脏东西,身上可是要起疹子的。」
我顿时两颊发烫,小声辩解道:「我不脏的......」
她厉声打断我,言语间充满不耐烦和坚决:
「不好意思,我们小姐最怕细菌,还请你把身上所有衣服都脱掉,我要拿去烧。」
我脑袋里瞬间「嗡」的一声。
她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具体内容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后来的自己强忍着泪水,在吴妈嫌恶的视线中,浑身上下脱了个精光。
我蹲下身子羞耻地抱紧双臂。
明明暖气片覆盖了整个房间,我却始终感到寒冷。
在父亲的运作下,我转进了江明月、江星辰就读的贵族学院。
裴玉晟也因此闯入了我的世界。
他和江明月是青梅竹马,奇怪的是,他对江明月的态度尤为冷淡,对我却出乎意料地好。
我自小生长在贫瘠落后的杨树沟,能接触到最好的教育,也不过是年过半百的村支书操着一口乡音,站在不足十人的小教室里念「阿、波、次、的」。
因此,当我突然被英语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我蹩脚结巴的发音令全班为之震惊。
片刻后,他们不约而同,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声。
「她刚刚说的是『考卡考拉』对吗?哈哈哈哈......」
「我的天,怎么有人连 Cocacola 都不会念啊?」
「从哪儿钻出来的元谋人,笑死我了~」
「喂,江明月,她是你什么人啊?」
我抬起头,正好看见对方笑意淡了下去:「我跟她不熟呢。」
我垂下眼睑死死盯着课本,恨不得钻进书里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直到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短板,这很好笑吗?」
我闻声望去,说话的少年面容冷峭利落,鼻梁上还有一颗淡红色的小痣,为整张脸平添了几分慵懒柔和。
他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保留着半侧身的姿势,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安静下来的全场,最后落在我脸上:
「如果你有学习上的问题,可以来找我。
「我是裴玉晟。」
那天阳光实在是太好了,细碎的金铺洒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我从他眼睛里看见有宝石在闪闪发光。
很多年后我坐在海边回想起这一幕,尘封的记忆便如同跑马灯般在我眼前缓慢放映,连同视角也跟着拉长。
我终于看到与他同桌的江明月唇角弯弯,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很多事情,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我死去的第三天,话题热度持续走高。
有人扒出我的生平,从身世到读书时代,再到出道四年多来所拍摄的作品,以及各种爆料。
全网都在根据这些帖子发出讨论。
【原来她真是那个江家的,我从没见过她发和家人有关的事情。】
【+1,我一直以为这姐是孤儿来着。】
我又摸不到鼠标了,不然高低给这位网友点个赞。
毕竟也确实和孤儿没什么两样。
【可我怎么记得江家只有一位千金?】
【前面的没记错,当初江氏发表的声明还上过热搜。】
【所以她跟家里的关系是怎么回事啊?蹲个课代表~】
【我也不理解。按道理来讲,好不容易找回了亲生孩子,父母不该加倍疼爱吗?为什么江家跟她关系这么差啊。】
【前排,肯定是她自己的问题呗!】
......
我单手支住下巴,好想顺着网线爬过去对她说声才不是。
刚回江家时,除了比我小一岁的江星辰不待见我,每次见我就绕道外,家里只剩吴妈对我意见最大。
按她自己的说法,江明月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完全把人当成眼珠子来疼。
她平日最爱拿我和江明月做对比,说我胆小怯懦,不如江明月气质上佳,落落大方。
倘若我背书时弓着腰,她又暗讽我坐没坐相,改不掉乡下人的陋习。
我没有进屋脱鞋、饭前洗手的习惯,她每次逮到我并不会提醒,而是默默翻动白眼,嘀咕一声没教养。
我倍感苦恼,忍不住对裴玉晟提起这件事。
他合上词典,含笑对我眨动左眼:「我来教你。」
几天后,我提早守在饭桌前等待开饭时,吴妈放下餐盘,果然极小声说了句真没出息。
这回我鼓起勇气,直视她的双眼怒道:「你再说一次?」
沙发上的父母被惊动,双双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吴妈脸色微变,随即涨红了脖子,只是底气略有不足:「本来就是,明月跟星辰还没下来呢,你就等着要吃东西,这不就是自私吗?」
父母对视一眼各自拧眉,眼底情绪不明。
我双手握拳按在桌面,故作平静地开口:「你说得对,我就是没出息。
「我从小只知道如果上桌晚了,就没有东西吃。那种顿顿吃不饱饭,饿着肚子在床上来回翻滚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我不想再经历了。」
母亲立刻就红了眼,起身快步走过来抱住我呜咽:「老天啊,我可怜的亦珠!」
父亲也摘下眼镜,悄悄按了按眼角。
我伏在母亲肩头,对满脸慌乱的吴妈笑了笑。
裴玉晟说得对,真诚才是永远的必杀技。
在江家待了半辈子的吴妈被辞退了。
母亲说她年纪大了,今后也要多关心自己的身体。言下之意就是她手伸得太长,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吴妈拎着行李箱走时哭得鼻涕眼泪齐下,江星辰依依不舍为她求情,父母连眼都不眨。
江明月站在楼梯旁定定瞧了我数秒,突然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
「对不起,小亦,对不起。」
她哭起来可比吴妈好看,粉雕玉琢的小脸泪光闪动,分外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