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媛从图书馆出来,边下台阶边接电话:“喂!什么事?”
“我给你发的照片你看了没?怎么样?美不美?”电话那头的蒋鲲鹏语声激动,急等着回答似的。
“没看!”宋媛脱口回应他,背上的书包没背好,她顺便扭了扭。
“怎么的?不好看么?”鲲鹏竟有点反思,“这身材多好啊,该凸的凸该翘的翘……”
好在宋媛今天真题做得不错,语气和缓又理智:“鲲哥,我跟你说,你那些大胸和长腿不要再分享给我了,你忘了我是个女的,我也有,我看这些干嘛?”
鲲哥真的顿错了一秒,进而冒出疑惑的声音:“瞎说!你哪有?!”
“你滚!”
宋媛黑着脸,毫不迟疑的挂断了蒋鲲鹏的跨国长途。十二月的冷风里,寒风似剑,她吸了吸鼻子,快走几步,冻死了。
她们这学校是前两年建成的新校区,地处中原,如果大学只论大的话,那宋媛这学校是周边几个省里最大的。大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宋媛一大早从食堂吃饱了走到图书馆去上自习,刚放下书包,她就饿了……
宋媛是学历史学的,高考那年为什么要填历史专业,她此时再去驻足回望,已经不太记得了。现在她想,学历史也挺好的,不像别的专业,抬头一看,道路千万条、条条通罗马;她们这专业没啥别的选择,只有心无旁骛的考研。
她参加完研究生考试,寒假回家时,坐在暖气边和蒋鲲鹏聊视频,鲲鹏在澳洲,阳光明媚,穿着短袖拖拉板;宋媛这边还有两天就到除夕,外面正阴霾沉沉,乌天黑地。
“诶,我妈出去了,”视频里传来关门声,鲲鹏一下放开了灵魂,“宋媛,我跟你说,那天我给你发的那妹子,给我打电话了哦!”他说着得意的在镜头里挑了挑眉。
“哦,你妈不是陪你过年么?你不消停两天?”她善意的提醒他。
“不要紧,我妈忙着 shopping,没空管我,我只要晚上回家就行了,白天随便。”
“哦,那什么,多加小心哦,看那妹子浑身闪着光,多半伴侣比你多,带好该带的……”
“瞧你那操碎心的样儿,”鲲鹏不屑,还想说什么,先看到宋媛镜头里,她妈妈推门走进来,他马上坐直了,堆出明媚的笑脸,扯着嗓门:“阿姨,新年快乐呀!”
宋妈妈手里端着盘刚扒了皮的柚子,冰凉倒牙,拿进来放在宋媛房间的暖气片上烘一烘,听到鲲鹏喜庆的声音,也很高兴,凑过头来对着手机道:“是鲲鲲啊,让阿姨看看,哟!在那边晒黑了都。”
宋媛自觉地把镜头对准了她妈,这鲲哥从小八面玲珑最会讨大人喜欢,长大了嘴更甜,“阿姨,我这是小麦色,流行,哈哈。阿姨你怎么一年比一年年轻了?跟宋媛简直姐妹俩儿!”
“哈哈哈,真的啊?”宋妈妈抵抗力差,被鲲鹏一夸,立刻笑成一朵花,点头赞同道:“是啊,我比媛媛白一点,不过她今年考研,没怎么出门,也白回来了。”说着得意的瞟了眼宋媛,看她正一脸老成持重,妈妈向手机摆手道:“哎呀,你们聊你们聊,阿姨烧饭去了。”
那头鲲鹏热情起来没完没了:“阿姨……”
“你阿姨走了,放过你阿姨吧!她经不得夸。”宋媛声音沉沉。
“你看,你妈比你活泼多了,你被个破考试折磨的!哎,我说,你要是没考上,我跟我妈说一声,把你弄回去教书怎么样?我说真的。”鲲鹏一副小菜一碟的语气。当然了,他有一组好爹妈,他是干部子弟嘛。
宋媛摇摇头:“大过年的,你能不能说点儿好话,我怎么就考不上了,我考得上。而且,我不爱教书,别麻烦阿姨了。”
“切!不识好人心。”
宋媛挂了电话,趴在窗台上看了看,嗯,外面开始下雪了,雪花很小,似乎带着小冰晶,北风刮过,打在她面前的玻璃上,沙沙作响。
春节!春节好啊,热闹,好吃的多,好玩的多……还能收到一条程为的祝福信息,他每年都发的,今年也会吧!宋媛手指在窗玻璃上滑过,冰凉。
两天后的除夕夜,她和爸妈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宣传片里正热火朝天的包饺子,宋媛家年夜饭不吃饺子,他们家其实是浙江人,却定居在这中原小城里,全是因为她爸爸的工作。这是个中字头旗下的能源矿产小城,宋爸爸是技术工人,所属的是这整个工艺链的前端一线单位,也就是最普通的单位。不像蒋鲲鹏家,蒋爸爸是供应科的一把手,蒋妈妈在教育处工作。
小时候他们上同一个子弟幼儿园,接着又上同一个子弟小学、子弟中学,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宋媛还是从上了高中以后,才忽然开悟,她和鲲鹏原来隶属两个不同的阶级……
然而真是可恨,像她这样出身伟光正的普通工人家庭子女,本应该在学习的舞台上远远超过蒋鲲鹏这样的纨绔子弟,可惜,从小学三年级之后,她的成绩就没超越过鲲哥。那时候他们两人总是冠亚军之争,后来六年级时,程为来了,她和鲲哥的战争就结束了,因为她连亚军也排不上了,程为永远遥遥领先。一直到初中,他俩也没能追上他。
那时她和蒋鲲鹏都觉得程为很倨傲,他俩统一战线孤立这个转校生,结果程为第一名的光环太强大了,他们常常被迫和他分在一组,比如数学强化小组,航模小组、化学实验小组等。但凡他们三人分在一起,老师总是指定程为作发言人,这让剩下的两个人内心非常受伤,怎么他俩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
直到有一天,大概是初二的时候,他们这能源系统里搞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我是祖国小油娃”的作文竞赛,宋媛一举拿到了一等奖,当然全国各地都算上,并列的有好多名。可单看他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油城里,宋媛就是独苗一根。她十几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经历了一回特别的荣耀,得到了教育处重要领导的接见和亲自授奖。狠狠的超越了程为一回,因为他只得到了鼓励奖。
当然也有遗憾,那天给宋媛颁奖的教育处重要领导,就是蒋鲲鹏的妈妈。导致时至今日,她除了鲲妈,再没见过任何搞教育的领导。虽然她后来在家里常常听到她妈妈背后说鲲鲲妈既官僚又势力,看不起人;她那时倒没发现,还觉得鲲妈很热情啊,她领了奖下台时还牵着她手,看起来像她家亲戚,临走时还笑着叫她常来家里找鲲鲲玩,多和蔼呀!
那天蒋鲲鹏作为学生代表陪他们去领奖,回去的路上,三人同坐学校派的专车。本着让敌人难受我就开心的原则,宋媛带着胜利者特有的骄傲和矜持,看着鲲鹏拿她的大红证书挖苦旁边没领到奖品的程为。可惜鲲哥太没技巧,语气里满是小人得志穷人乍富的腔调,在一脸平静、沉默不语的程为面前,显得特别不高级。
车子开进学校大门的时候,宋媛看着蒋鲲鹏还在口沫横飞,程为只抬头淡淡同她对视了一眼,她在心里隐隐觉得,她俩败了。
那以后,她好像渐渐和程为和解了,特别是在得知程为的爸爸和她自己的爸爸是同事之后,她甚至有一点觉得,也许她和程为才应该变成好朋友,鲲鹏属于另一国。
但鲲鹏显然不这么觉得,学校组织春游的时候,他作为班长负责分小队,照例把无心当班干部的宋媛分在自己一组。那天放学,他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子弟中学的特色,大家都住一个家属院,没人接没人送,孩子们自己回家。宋媛和程为从数学强化班上完课回来时,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鲲鹏赶着去学校广播站播音,她自己收拾了书包准备要走,也没想到程为会走过来等她。她和鲲鹏以前说好不理他的,他一走过来,好像冰释前嫌了。
那天他们同路回家,因为上强化班放学晚了,路上没什么人,夕阳西下四处染着半透明的微光。快走到家属院门口时,程为忽然说:“我们组还缺一个人,你要不要和我一组?”
嗯?宋媛呆了呆,是说去春游么?刚刚不是还在讨论数列么?这第一名的脑子真可怕!她大概没来得及多考虑,转头应答说:“好啊,可以。”接着就看见他笑了,露出右边一点点的虎牙,还挺好看……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她找鲲鹏换小组,鲲鹏反插着眼睛不乐意:“不行,都定了,改什么改,谁也不许改!”
她自己拿着笔,伸手去抢名单,威胁鲲鹏说:“你给不给我?再捂着,我戳你手了!”
“你戳死我吧。”
“你不给我,我就去杨老师那儿改,反正我都能改过来,你捂着吧。”宋媛对付蒋鲲鹏有的是办法,她是班主任最喜欢的学生,改个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鲲鹏看着她,仍旧捂着名单不动。宋媛这时候异常有智慧,俯身趴在他课桌上,动之以情:“我买巧克力给你,别让我费事。”
僵持了一秒钟,她正要变色,听见鲲鹏妥协道:“两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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